小時亦識月

第99章 何為好男兒

趙宴收回思緒,隔著雕花窗戶遠遠看了看外院燈火通明的小樓,才意識到懷玉等人估計還在那邊守著。

他披了衣,冒雪出了門,來到了前院二樓。

還未進門,就聽到里面傳來陣陣吼聲和低低啜泣聲,沙啞的男聲不停地叫著“不要管我”“讓我去死吧”,清淺的女聲則一直哀求“不要這樣”,另夾雜有丫頭們或哭或勸的聲音。

不用進屋,就知道里面必定是亂成了一團。

趙宴俊眉一擰,驀地推開屋門。

尋雁樓的侍女率先注意到了趙宴的到來,服了服身,提高聲音“宴公子。”

里頭的人安靜了一瞬,懷玉走了出來,朝趙宴扯出一個苦笑“你怎么來了?”

趙宴不答,伸手擦了擦她眼角未干的一滴淚。

懷玉低頭輕嘆,趙宴道“我進去看看。”

不待懷玉回答,他已進了里間,眾丫鬟焦急地圍在外圍,床邊段池池死死抱住不斷嚎哭的云霄。

見趙宴走了進來,云霄愣了愣,身為男人的自尊心不允許他在一個外人面前露出軟弱之態。

趙宴嗤笑道“怎么不掙扎,不尋死了?”

云霄一臉懵,不明白這個自己見過沒幾次面的世子這是什么意思。

“堂堂七尺男兒,如婦人般尋死覓活,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我”

“你什么?你覺得自己少了一條胳膊,很委屈?很不幸?很悲慘?”

“難道不是?”

趙宴冷笑一聲“來人!”

立刻進來了五六個年約三四旬,身著樣貌各異的人,令人驚異的是,他們當中的人,要么沒了兩只眼睛,要么缺了一條胳膊,更有坐在木質輪椅上緩緩搖著進來的人。

竟沒有一個是四肢健全的。

“白叔!”

被叫做白叔的人玉面長須,穿著簡陋的褐色衣袍,一雙眼睛蒙著黑布,他上前一步,準確地朝趙宴的方向一拜“世子。”

趙宴道“這位白師曠白前輩,雙目失明,卻能聽音辨人,五音六律無所不精。”

眾人都驚詫地看著這位蒙眼之人,這就是傳說中一曲琴音天下聞名的白師曠?

沒等眾人消化過來,趙宴已經叫了下一個人“江淮!”

被叫做江南的,是那個最后進來的,坐在輪椅上的人。

他帶著柔和的笑,朝趙宴點了點頭,看向躺在床上的云霄,拱了拱手“在下江淮,在與燕人的大戰中失去了雙腿,如今在尋雁樓當一個小小的謀士。”

小小的謀士?

旁人可能不知道尋雁樓謀士有多厲害,阿魏和阿楚卻是知道的,尋雁樓“文有四謀士,武有七影衛”。

七影衛都是精挑細選經過重重選拔提拔上來的,四謀士就更不用說了,尤其是這位江淮,身有殘疾卻是四謀士之首,足可見其厲害之處。

因此,聽了江淮這句話,阿魏和阿楚站在角落里默默交換了一個惺惺相惜的眼神。

趙宴又叫“師父!”

這次站出來的是一個青衣男子,長發披肩,朗眉星目,卻同樣失去了右臂,他慵懶無邊地上前來,笑盈盈地朝一臉震驚的懷玉一笑。

又行云流水般接過侍女端來的筆墨,瀟灑地往一旁的桌上一放,揮毫潑墨,不到一盞茶功夫,便臨摹出一篇,其字遒媚飄逸,字字精妙,點畫猶如舞蹈,有如神人相助而成。

云霄本也是讀書人,平日里也愛書法繪畫,此刻一見此字,激動出聲“先生好書法!”

“師父?”懷玉的語氣里全是不可置信,她撲上前來,“師父!”

謝瑯親切地摸了摸她的發“見到為師不高興?怎么還哭了?”

懷玉抽抽噎噎“師父你怎么?”

“一言難盡,日后為師再告訴你吧。”

他說著走近云霄“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你我素未謀面,然同樣失去了右臂,我完全理解你內心的痛苦!”

“然而好男兒志在四方,面對此悲境,卻在女人面前嚎啕大哭,我謝寒煙最瞧不起這樣的人!”

“你若有志,就振作起來,天下之大,英才之缺,難不成缺了一條胳膊就活不下去了嗎?”

一語比,謝瑯轉身離開了,懷玉看了看趙宴,對方點點頭,懷玉知道他會處理好剩下的事,這才急急追出門去。

“師傅。”

謝瑯放慢了腳步,等著懷玉追上來。

“師傅,你也是尋雁樓的人吧?”

謝瑯但笑不語。

“你不說,趙宴也不說,你們都瞞著我,你們準備瞞我到什么時候?”

謝瑯道“尋雁樓救了我,所以我索性就賴在尋雁樓了。”

懷玉見他這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知道他是不準備和自己細說了,眼神落在他垂在風中的衣袖上,懷玉噙了淚水“這又是怎么回事?是誰?”

師父身為謝家嫡子,普通人誰敢動他?

懷玉隱隱有了猜測,心頭大痛,蹲在地上捂臉哭起來。

這架勢謝瑯可從沒見過。

他嘆了一口氣,同樣蹲下來,輕拍懷玉一聳一聳的肩“越大越沒出息了,怎的就在路邊哭起來?回頭讓丫鬟看去了,背后說你是個小哭包。”

懷玉這么些年一直撐著,雖說在家里都是比她大的祖母舅母和姐姐們,但她因著會武功懂兵法的緣故,懷玉倒像是家里的頂梁柱,平日里別說大哭一場了,就連瞧瞧抹淚這樣的事也是少有。

今日見了受傷的云霄,又見了同樣少了一條胳膊的謝瑯,在師父面前,她終于還是哭了出來。

“我我,不是。”

謝瑯一笑“不是還哭?”

待懷玉掏出手帕擦了眼淚站了起來,謝瑯才道“這世間的苦難,沒有落到自個頭上就罷了,要是落上來了,無論多苦,咱也得受著,這個道理你一定比我更清楚。”

“你的手,是皇帝?五年前?是因為我?”

一連串的問題問完,謝瑯雖一句未答,懷玉卻已經有了答案。

“是了,怕我知道而心生愧疚,所以你近在廂城,卻五年不現身。”

謝瑯長長地“唉”了一聲“趙宴和我說,你察言觀色之能神乎其技,我當時還不信,現在卻是不得不信了。”

他又笑問“五年不見,要不要和我對弈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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