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允打從今早就看出少爺心神不寧,總是問起自己四小姐閣中可有人來傳話,雖然不知其中緣由,但他從未見過少爺如此緊張過什么事。
“桐允,四小姐那...”
陸之庭話還未問全了,就看見自己書童皺巴著小臉連忙擺擺手:“大公子,這話您一炷香前剛問過我!”
已經是賈家放鹽的第三日,按照跟小妹的約定,今日就該在府門外頭布施放鹽,可眼下還沒接到消息,一時半會兒他也不敢自作主張。
攬月閣里的那位主子倒是著幾分閑情逸致,褪去了鞋襪赤腳在湖邊戲水,佯裝不知整個蘇州城因為她已經是亂成一鍋粥。
陸子虞手捧著裙邊,玉足一勾帶起水花朝著湖心濺去,湖底那錦鯉被驚嚇的四處游竄,惹的她散出一陣嬌笑聲。
“小姐,落寧姐姐回來了!”在一旁侍奉的小侍女阿桃,手中持著塊兒棉麻粗布,一見落寧歸來,趕忙拎起主子的繡鞋往那湖岸邊走了幾步,急聲喚道。
陸子虞走至岸邊,腳上沾著的草屑被阿桃理去,穿好繡鞋,撣了撣裙擺的褶痕笑盈盈望著落寧輕問:“如何?”
“不出小姐所料,亂透了”落寧邊說邊點著頭,她現在對自家小姐那佩服的是五體投地。
“知會大公子一聲即刻在府門外施鹽,若是有人來問,便叫大公子按照我那番說辭去應付!”陸子虞微微揚了下巴,兩指纏了圈墜在耳邊的一縷青絲。
這動作落寧熟知,小姐勝算在握的時候才會做出這習慣性的姿態。
陸之庭得了小妹口諭,忙是喚了管家安排府中所有小廝將那已經在庫房中放置了十多日的鹽袋扛到府門外頭,拆開了袋口倒進早早洗凈備好的鹽槽里。
雖然他這幾日不曾出府,但也并非兩耳不聞窗外事,蘇州城內的動亂多少他也是知道一些,今日還聽了桐允與自己嘮叨說是已經鬧出了人命,他只希望小妹讓自己囤的這幾百石鹽真的可以平息禍亂,救蘇州城于水火,不要在枉添人命了。
不過片刻,這陸國公府門外施鹽一事的消息像是被風吹散的蒲花,傳至蘇州城各個角落。
“聽說了么?陸國公府門口施鹽?”賈家門外圍著的幾行人聽此消息,不知真假,但手中緊握的武器漸漸垂放在身側,沒了剛才那股子血性。
“別管他真假,咱們一探便知!”
“是啊,咱們去瞧瞧。”
本是將賈家圍的水泄不通的一眾百姓,湊成堆轉首向著十三巷子陸府的方向走去,本是劍拔弩張的街道,一時間又恢復如往昔的歡騰熱鬧。
瀛夙主仆兩人雖身在小小客棧,卻是將這蘇州城的近況盡數掌握。
“主子你怎么一點也不著急啊?這蘇州城都已經全亂了!”茯筠見自家主子斜靠在一旁軟塌上,一手握著珍瓏棋譜,一手執白子在面前擺放的棋盤上輕叩著,那從容不迫的氣度何人堪比?
“急什么,陸國公府不是施鹽了?”軟塌上的男子對照了一眼手中的棋譜,將白子落入黑棋欲要做成的真眼中。
茯筠眼珠子骨碌轉了會兒,咬了咬自己大拇指的指甲蓋,皺眉有詞:“是陸家大少爺施的鹽。”
說話間一只信鳥立在窗前,用喙捋了捋身側羽毛,腿上綁著一張卷起的字條。
信鳥眉心帶著一點黑墨,這是墨崖來的秘信。
茯筠將字條取下,交由瀛夙手中,字條折開上有幾行小字:“刺史李衛欲要潛逃,墨崖已搜羅了李衛和賈岑販賣私鹽的罪證,主子可往將其抓獲送京!”
瀛夙捏著紙條,薄唇上揚三分,漆黑的眸子此時幽幽涼涼像是正月冰潭,掛著讓人刺骨的寒意。
“走吧,刺史府!”擲地有聲帶著怒意,只因他瀛夙最是厭惡那些鼠輩無能的昏官。
眼見主子這一路都闔目不語,茯筠不禁替那刺史大人捏了把冷汗。
蘇州城的百姓們聽及陸國公府門外施鹽的消息便是齊齊整整去了十三巷子,刺史府這會兒門庭冷落,將那緊閉了半日的府門終是打開。
瀛夙揮袍下了馬車,邁開步子朝著刺史府的門口走去。
“你們是何人?”府中衙役見這二人氣勢不凡,不敢妄自出手,只用了手中的殺威棒將兩人去路攔住。
茯筠掀了眼皮子,雙手環在胸前,把頭揚得老高頗有一股子狐假虎威的樣子:“你們也配知曉,我家主子名諱?去喊你們大人來!”
為首的兩個衙役,見茯筠行事如此放肆想必來路定不簡單,撤下殺威棒將二人先迎入前廳中,又忙去尋了自家大人。
李衛褪下官府,弓著身子在庫房里倒騰值錢的玩意兒,聽衙役來報說是有人來尋他,看穿著打扮不像是尋常百姓。李衛一時半會摸不著調,只得硬著頭皮跟著衙役去了前廳。
“你二人,姓甚名誰?”李衛直起腰坐入廳中上位,望其瀛夙二人一眼,振振開口。
沒等茯筠逞能,瀛夙撩了袍角坐入廳中下方的位子上,不露喜怒:“姓瀛,名夙。”
“姓瀛?瀛...瀛!”李衛翹著二郎腿,手捧一碗熱茶晃蕩著頭念出聲。
這越念越不對勁兒啊!
怎跟當今圣人是一個姓?
腦中似想起那日在鳳仙樓里灰袍男子所說的話:“九皇子瀛夙,來蘇州查私鹽!”
瀛夙?九皇子?
噗通一聲,李衛直挺挺的跪在地上,臉上涌上了些驚懼:“下官有眼不識九皇子,下官罪該萬死!”
“咚...咚咚”這一會李衛的腦袋不似剛才悠閑晃蕩,倒是在地上磕的聲響。
旁邊立身的衙役們一見自家大人伏地叩首,也是跟其一同對著瀛夙行了大禮。
“下官?我瞧李大人還未到昏散便是褪下官服似是不愿做我東瀛的官臣,怎還敢妄自如此稱呼自己?”瀛夙未看地上之人一眼,只將自己袖中的菩提串拿出來揉搓。
李衛看了眼自己衣衫,眉穴突突一跳,心中暗道一聲:“該死!怎今日提前把官服給換了!”
大了膽子輕撩眼角,想去看看位子上那九皇子是何表情,卻未曾看清看細,既然這九皇子找上門來,想必已經是知曉這幾日蘇州城內的動亂是因為自己和賈家同流合污販賣私鹽而惹出的,橫豎都是死,還不如壯了膽子搏一回。
心中歪念一動,李衛起身大呵:“他們二人是假的,給我將膽敢冒充九皇子之人拿下!”
還未等衙役們有所動作,李衛便想趁亂逃脫,剛往后退了兩步,腰間抵住冰透且堅硬的東西,低眉去看,卻是一把長劍置于自己身后。
持著劍的男子身穿自己府中小廝的衣裳,右臉上有著一塊兒猙獰的疤痕,正像是野獸看著獵物般陰然盯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