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瀛昭元十三年,春。
運糧官從京中押送十萬石糧草日夜不停趕赴北塞。
戰亂雖說平定,可這一仗卻打的軍心潰散,只有千百人的心攏在了一起。
驃騎將軍魏峒坐在大帳中,用鋒利的匕首割了一小塊兒軍案上的腌肉,送進嘴里憤恨咀嚼:“該死的,那群散兵命還真是硬!”
軍師羅天罡眼里帶著諂媚,彎腰上前:“將軍要說這命硬,還不是有咱們呢?”
不說倒好,這話一出口就像是往魏峒這火盆子里澆上了一層熱油。
羅天罡知自己說錯了話,忙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一對門縫眼悄悄看向上首的男人。
果然見魏峒面如鐵青,握著匕首更是用力,手臂上青筋凸起,頗為猙獰。
那是能他一生抬不起頭的事兒。
自己的命竟然是被一眾散軍救的。
兩日前,他率三萬將士扎營在西邊的一處雪山腰,沒曾想遇上了雪崩,將他從原來大帳中帶出的所有糧草通通埋了個干凈。
沒了糧草,他們這三萬條人命,全要陪葬在這一眼望不到頭的雪山之巔。
禍不單行。
剛逃過雪崩,眾人還沒喘口氣,又遇上了敵軍的兩隊人馬,側翼相互進攻,打的他們根本無力招架。
遠處,騎馬而至一群身穿東瀛戰甲的將士,手提長刀英勇無比,沖入敵軍中怒吼廝殺。
魏峒奇怪,這是從哪里竄出來的神兵,進可攻退可守,絲毫不見慌亂。
敵軍見他們似有援軍,不敢再戀戰,匆匆落荒而逃。
放下手里的長劍,魏峒翻身上馬,定神一看,竟是自己遺棄的那群散軍。
他是何等的傲氣,能淪落至散軍救他,等回到京城怕是要成為世族中飯后茶余的笑柄。
這一仗雖說打贏了,可這數萬將士卻對魏峒抱有怨言。
回過神兒,魏峒有些急躁的撓了撓頭神色陰郁,看著地上跪著的羅天罡:“那群散軍到底是怎么找著路下山的?”
羅天罡不敢得罪他,瞇著眼轉了幾圈,忙是應聲:“將軍有所不知,是一個姓陸的將士帶那群散軍,趁著融雪時找著了路。”
這話看似歸功,實則是把所有的怨氣全推在陸之沐的身上。
“姓陸?”魏峒輕念出聲,一時對這姓好似頗為熟悉。
“可不就是,他聚集了所有散軍一同下山,聽說營中現在不少將士都對他的話唯命是從。”羅天罡繼續在魏峒耳邊煽風點火,給自己脫卸著罪。
當初可是他鼓動著魏峒將那一千散軍給遺棄在山上的,要是不找個替死鬼,自己怕是要被將軍捏碎了骨頭。
魏峒平生好大喜功,如今這功勛全被陸之沐一人給沾了去,他不甘心。
理智被虛榮蒙蔽了心。
這梁子算是結下了。
“好好好,讓那姓陸的給我等著,等回了京城看小爺我不將他弄死。”魏峒拿起匕首,用力插入在案上的腌肉中泄恨。
“將軍,不妨...?”羅天罡面上帶著陰惻惻的詭笑,對著自家將軍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魏峒抬腳用力踹在羅天罡的腰側:“三萬雙眼睛看著本將軍,你讓我跟一個散軍過不去?在這兒了結他只會讓軍心動搖。”
話畢看著地上被嚇的不成人樣的羅天罡,氣不打一出來又是連踹幾腳:“我說,你這軍師莫不是狗頭做的?”
撒過了氣,魏峒掀開大帳簾子朝外走去。
帳外已是融雪之景,地上的春筍不少都冒出了尖頭,冰封萬里的江河也裂開了縫。
不過十幾丈的腳路,不少散軍湊在一起,嘮嘮叨叨正說著什么。
魏峒邁開大步,腦袋高高仰起,像是剛打了勝仗的雄獅,不見一絲狼狽:“干什么呢?”
散軍們被嚇的一震,回首過去看,沒想到竟是那將他們丟棄在雪中自生自滅的大將軍,頓時神情都帶著不善。
無人應了他的話
一時,這雪地上的冷氣里帶著劍拔弩張。
陸之沐拂拭了盔上雪水,起身站在魏峒身前躬身行禮,神色冷然:“回將軍,小人身子骨剛好,蒙軍中各位兄弟關照,多聊了兩句話。”
“你是?”
“小人,陸之沐。”
“你便是這散軍之首?”魏峒眸子里帶著陰冷,一字一句問的清楚。
陸之沐皺了皺眉,自知他這是挑釁:“將軍乃是萬軍之領,我等屈屈小輩,怎配用這‘首’字?”
“就算你此番立了功,封了官,也別指望能在京中過的痛快,在我眼里你不過是螻蟻的賤命!”魏峒冷笑出口諷刺著他,讓他掂量好自己的身份。
“多謝將軍提點。”陸之沐不亢不卑,抱拳躬身,硬聲回著魏峒的話。
盯著他半晌,魏峒冷笑一聲朝眾將士吩咐:“收拾好行囊,明日歸京!”
五日后京郊,校場。
大將軍魏晟煜紫袍金帶,朗聲宣道:“此戰告捷,可眾軍萬不可懈怠,陛下體恤立功之將,歸算軍功賜官銜,享俸祿。”
陸之沐捧著綠袍銀帶的武將官服從校場出來時,那嘴都沒合攏過,趕緊找了個驛站去給家中寫了書信。
蘇州城天晴日暖,街上的百姓都已是換了薄衣。
陸國公府門前,年老的太監伸手叩響了綠油獸面錫環。
出來迎的是小廝阿祿。
阿祿見門外一行十個身穿官服的侍衛,又見敲門的像是宮差,忙深施一禮,將國公府的規矩拿捏甚好:“敢問閣下是?”
“快去請陸國公出來,咱家帶著圣人的旨意!”為首的大太監,鴨公嗓雖為難聽,可帶著喜意。
“唉,唉!公公稍等,小人去請公爺。”阿祿委身,撒開了腿忙跑是朝后院跑去。
陸瑾延聽及阿祿的描述,也是摸不清思緒,只覺得惶恐,好端端怎么會京中來人?
不容得他多想,趕緊聚了府里上下去門外接旨。
陸國公府前,這會兒也是圍上了不少蘇州百姓,都議論紛紛盼著得是好事才行吶。
不過多時,陸瑾延攜府中家眷奴仆一同跪在門前。
大太監輕掃了一眼地上跪著的陸府眾人,卻被身穿緋色對襟羽紗褶子裙少女給撞進了眼里。
那少女似覺得有人瞧她,抬起頭對著那大太監展顏一笑,嬌媚動人,蕩著春波。
大太監忙是紅了臉低垂下頭,他在京中混跡多年,多少也見過貌美的世族小姐,可今日見的這位,媚色天成,別說血氣方剛的兒郎,就連自己這閹人都覺得看上一眼魂被勾走了似得。
此等絕色佳人入京,怕是有的亂嘍。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念及陸國公多年替朝廷分憂,心悅難言,特命此歸京重享勛爵殊榮,欽此!”大太監攤開明黃色的圣旨宣讀。
“陸國公?傻著作甚,趕緊領旨啊?”大太監瞧著陸瑾延跪在地上那錯愣的樣子,忍俊不禁出聲提醒。
“唉唉唉,微臣領旨!”陸瑾延接過圣旨,身子發顫,直覺這是夢似的,忙捏了身旁夫人沈嵐的手心。
沈嵐吃痛,拍開陸瑾延的手,礙著這么多人看著也不好大聲訓斥:“你...捏我作甚?”
“我這不試一試是不是在做夢呢么?”
“那也是捏你自己的手。”
眼見一對父母又對上了嘴,陸之庭扶額搖了搖頭。
“得!旨意也傳到了,陸國公好好準備一番早些啟程吧,圣人念得緊。”大太監施禮,抬步正要離去。
陸之辰還是頗有眼力間兒,上前一步躬身攔住那大太監:“公公一路南下想必是勞累的,這點碎銀子拿去請公公喝個熱茶。”
這話說的客套,真是一派商人作風。
掂了掂手里這刺繡精美的荷包,這銀子別說喝茶,就是買個茶樓都綽綽有余。
大太監對這份“薄禮”甚是滿意,堆著笑又說了些奉承的話才離去。
陸府門掩上,一院子的人都是忍不住吸溜鼻子。
這一天總算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