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夜照花臺。
京郊九皇子府里,也只有后院書房還是燭火通明。
瀛夙一連幾日躺在軟榻上歇息,都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像是把什么重要事兒給忘了。
望著書房里還掌著燈,茯筠怕是主子爺給忘了掐滅燭芯,躡手躡腳走進去。
剛背身把門輕闔上,就聽身后響起一道低啞聲:“做什么?”
“啊~”靜謐地后院透著殺豬般的聲音。
茯筠哆嗦著身子,閉著眼對著空氣胡亂揮手,生怕是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半晌不見那聲音還招惹自己,才敢先悄咪咪睜開一只眼。
這一看真是背上每一根汗毛都倒立起來,比惹了臟東西還可怕。
茯筠見自家主子爺慵懶地半依在榻上,清冷的眸子帶著審視正盯著自己。
知曉自己面上帶著窘態,可還是得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帶著三分湊趣笑道:“爺,還沒睡呢?”
瀛夙掀開蜀錦蠶被,只著月白絲制里衣下了地,走至書案前坐下,正色對著茯筠道:“可從蘇州帶了什么東西回來?”
思量了會兒,茯筠點頭如搗,戰戰兢兢小聲道:“有您訂的七扇觀音燈,還有一些進貢給貴妃娘娘的絲綢彩緞。”小心瞟了一眼自家爺的眉心,仍是沒松動些,干脆兩眼一抹黑,大著膽子又道:“還有從陸國公府順來的三個茶碗!”
除了那三個茶碗自己不知是怎么被拿回來的,剩下的也是心里有數,可還是覺得少了什么。
瀛夙思慮良久,還是沒有頭緒,略有些著急道“可...還有其他?”
見主子這般,茯筠生怕耽擱了什么大事,手一伸用力在自己腦門上拍了幾個巴掌。
見他這傻氣樣,瀛夙簡直要啼笑皆非。
腦門被拍的泛紅,茯筠也是疼的直撮牙,突然像靈光乍現,小鹿般的眸子亮了起來,帶著欣喜道:“還有一副畫?!”
對了!是一幅畫,還是一副絕代美人畫嘞。
瀛夙自嘲一笑,終于明白了什么事兒糾纏于心。
他有些矛盾,選擇難決。
要是讓茯筠把畫拿來,怕是要說自己被美色迷惑,要是不取來,他不知道自己能再熬幾宿?
那女人還真是妖精,能折磨自己至此,要是等入了京難免那些世家子弟撕破臉皮,爭先恐后的討好。
想到這,瀛夙那無波無瀾地面上頭一遭帶著妒色,急匆匆吩咐茯筠道:“去把畫拿來?”
看了眼自己近侍正駭然瞧著自己,瀛夙裝模作樣輕咳一聲,又是補充道:“今夜月色甚好,本皇子手癢,想臨摹一下王先生的畫作。”
他們九皇子府中,可不缺王宗申的畫,光著書房里就掛著三幅名品。
再說了,這幾日清明時節雨紛紛,嫦娥都懶得出來,還賞個什么月色?
自家主子這唬人的本事真是拙略吶。
茯筠戲侃著嘿嘿一笑,欠身施禮:“得嘞爺,我給您去尋。”
美人圖拿進屋,捎帶著屋中香爐的氣味兒,都帶著繾綣。
擱置在書案上,小心攤開。
畫上那縹緲似仙,姿容勾的讓人心里發癢的美嬌娘,可不就是陸國公府里頭的磨人精。
“嘿!主子爺,瞧著畫上的女人是不是跟那陸四小姐有著七分相似?”茯筠望著畫作出神,儼是他這沒什么高雅情趣的人,也佩服王先生這精妙絕倫之作。
瀛夙抬頭,皺著眉看著他,眼中分明是一絲嫌棄:“你怎么還在這兒?”
茯筠苦著臉,神色帶著不舍又望了眼桌案上的美人圖,一步三回首朝著門口方向挪步:“我不就...瞧瞧...瞧瞧嘛。”
“清水巷那處宅院...這幾日收拾好。”
清水巷那一處宅院,可是自家主子一直珍藏的,且不說景色宜人,湖光山色環成一片,就單指那宅院中還占著一處天然形成的溫泉眼,在整個京城里都可遇不可求的。
茯筠撓了撓頭,帶著困惑道:“爺讓去收拾清水巷的宅院,可是要遷府過去?”
要是真能遷過去那感情好,以后也能沒事洗個溫泉浴了。
瀛夙冷聲斷了他的念想:“不是遷過去,你只需領人把那塵土清掃干凈,花枝修剪平整就可。”
茯筠領了命,雖說眼里帶著不舍,可還是趕緊灰溜溜地出了書房。
到了書房外頭,茯筠哧溜吸了下鼻子,抱臂縮身,瞧了眼書房里燭光依舊搖曳,帶了些控訴和不滿道:“有了美人陪伴就不理人家?這涼涼春色我也是孤獨難眠啊!”
一襲黑袍的墨涯從院里的榕樹枝上翻身下來,手拂著長劍,幽然開口:“你要不想惹主子生氣,奉勸你今夜就趕去清水巷打掃宅院。”
茯筠撇嘴看了眼這穿著打扮跟個夜鷹似的男人,心里發涼,可面上強撐著冷哼一聲道:“就你消息靈通,能琢磨出主子意思?”
懶得跟他廢話,墨涯拎起他的領襟,使了輕功將他往清水巷那里帶過去。
慘絕地驚呼聲,打破了這清明后的岑寂。
第二日一早,京中各處密探紛紛前至本家送入消息:陸國公一家已至城門口。
摸不清局勢的各戶世族、官員,不敢妄自相交,都緊閉自家大門,恐惹了風雨。
陸子虞透著搖晃的車簾一角,向著京城街道上瞧瞧打量,沒瞧見那傳說中的盛景,反倒是透著一絲荒涼。
這一巴掌,就是那些世族們“賞”給他陸國公府的?
她陸子虞向來自詡蛇蝎,今日這下馬威她收下了,來日定會千百奉還。
桐允支棱著頭,掀開車簾向外面瞅了瞅,出聲抱怨道:“公子,怎么這京城里人荒馬稀的?想找個問路人怕是都難。”
陸之庭神情也是不大好,溫潤的面上帶著薄怒。
遠處趕至一行人馬,急呼呼地停在陸國公這十幾輛車駕前。
為首男子便是那名冠京城,才華橫溢的九皇子——瀛夙。
瀛夙這是有意告訴京城各方勢力,他要與陸國公府交好。
陸瑾延一見來人是九皇子,忙是吩咐府上眾人下車,匆匆行禮:“見過九皇子。”
瀛夙掃了人群一眼,竟沒瞧見想見之人,語氣淡淡:“公爺快免禮,不必客氣。”
人群后傳出一陣嬌婉聲:“陸家四娘...子虞,拜見九皇子。”
瀛夙呼吸一窒,忙是瞟了她一眼,定神側過了目,未應。
眼見這男人對自己愛答不理,陸子虞心里就是一陣陰郁,可面上笑得仍是一副花枝招展的樣子。
避開那女人的目光,瀛夙冷聲對著陸瑾延道:“公爺此番入京怕是還未尋了住處,剛好本皇子有一處宅院,公爺若是不嫌棄,便可與本皇子一道去瞧一瞧?”
這可真是省了大力氣,哪怕陸瑾延剛到京中不想受人恩惠,可眼下這住處之難確實是要早早解決。
陸瑾延動心了,可覺得這樣占便宜也有些說不過去:“九皇子可開個價,這宅子我是急需的。”
瀛夙點了點頭,輕蹙眉沉思一陣才道:“依公爺之見,三百兩可否?”
“這...怕是少了些?還是五百兩吧?”五百兩買京中一處普通宅院也算是價格適中。
“行,就依公爺所言。”
茯筠眼窩泛著青紫,站在自家主子爺身后直要被氣出病來,先不論他昨夜一宿未睡打掃那庭院,光是宅子大小都不值屈屈五百兩。
還有那溫泉眼?
這就相當于白送的唄。
嘿!他今日算是開了眼,還能有這樣倒貼做生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