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輝閣,陸二哥褪去了一身戎裝,身襲紫青祥云袍,發須輕散略微有潮,像是剛沐浴更衣過的。
眼下,正襟危坐在女子閨房的妝奩旁,身軀緊繃,額旁隱隱出了些許細汗。
“上戰場的時候也不見你怕,怎么被我刮個胡子倒是抖個不停?”
百里堯手里攥著一把小刀,正專心致志替跟前男子凈面。
這胡子拉碴的模樣,她是一刻也不想瞧見。
“這能一樣...”陸二哥出聲抱怨。
百里堯轉著小刀,將刀鋒對上了他脖頸,口吻威脅,“說吧,打算什么時候同我成親?”
這直言不諱的樣子,怎么瞧都像是來逼婚的?
陸二哥滾了滾喉結,將那刀子小心翼翼推遠了些,“大哥還未成婚,我怎敢跟父親提...”
“你是不想了?”百里堯嗤笑,賭氣似的將小刀丟在案面上。
“不是,不是...怎么說啊。”他嘴笨,撓了撓頭不知該從何論起。
不是不想,就是還沒到時候。
“我現在官階五品,娶你還有些配不上...”陸二哥眸子灰蒙蒙,這話說著有三分頹氣。
在他眼中,百里堯是才驚絕艷的女子,若不是有她在,陸國公府怎能富奢至今。
這恩情他承,可也想讓自己先體面些再去求娶她。
百里堯抬眸,沒曾想他竟是為了這個,心下一暖笑著道:“想來也該快了...”
話里有話,可陸二哥是奈何是個粗人,不明她什么意思。
百里堯將小刀拾起來,繼續替他將下顎的胡渣給理干凈。
忽從門外進來一個小廝,面色焦急朝著二人把海棠苑里的鬧事給說了一遭。
“什么,下毒!”陸二哥騰地一聲起身,厲著聲問。
他本以為魏峒是個沒皮沒臉的不愿與他一般見識,不曾想他還有個妹妹也是個禍害...
胸口氣的一震,抄起長劍就欲要出去。
“回來!”百里堯輕呵,將他攔下。
見著男人一動不動,只好走上前拎住他的耳朵給拽了回來,撇著嘴道:“得虧四娘是你妹子,要不我還真有些吃味兒。”
陸二哥雖心中氣惱,可終歸是個聽話的,沒夯頭直撞。
“你啊,兵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動腦子想想,四娘是個能吃虧的主?誰敢打她的注意,估計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百里堯給他填了一盞茶,讓他靜心坐著。
陸二哥頷首認同,畢竟他和老三小時候吃了不少自家小妹給苦頭。
凝神推敲,兩指捏起茶盞潤喉,“真要如此,魏家那位娘子估計是要倒霉了。”
“何止呢,估計捎帶著將軍府這一下子也要元氣大傷。”百里堯是個明白人,自然知曉陸家四娘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魏峒本在海棠苑男賓之席,正與四五個相識的紈绔子弟劃拳喝酒,待聽說自家小妹被大理寺的人給帶走了,他撒開腿,想趕緊跑回將軍府給父親報信。
剛要出陸府大門,竟碰巧遇上了九皇子。
魏峒剛想上前解釋,說些好聽話。
誰知九皇子二話不說,直接扣了個屎盆子給他。
“魏少將軍攜妹縱毒,謀害何編撰之女,一并管押至大理寺...”
魏峒:...
他是不是撞槍口上了?
皇宮,欽華殿。
昭帝坐于書案旁,怒意難言。
地上跪著的探子已將三刻前陸國公府里的鬧劇悉數稟報與昭帝。
“魏家,真是擁兵自傲...咳咳咳...”昭帝似是牽動了身子,未說幾句便是咳了起來。
姜賢趕緊上前,替他順背,“陛下別氣壞了龍體,區區魏家不足以讓陛下如此吶。”
昭帝輕緩了幾下,擺擺手示意自己無妨,“魏晟煜這些年背著朕做的事兒還少么?”
“這事兒被九皇子給攬了過去,還不知得怎么著呢。”姜賢也是頗為犯愁的皺了皺眉。
“還能怎么著,人關幾天就得被放出來唄,眼下戰事吃緊若是來年邊塞又...”昭帝無奈晃首。
姜賢把手里的拂塵給換了個方向,有些欲言又止,“奴才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昭帝指尖輕叩桌案,示意他說來聽聽。
“奴才聽說北塞最后那一場勝仗,是陸國公家的二郎打贏的。”
“陸家二郎?這事兒可是真的?”
昭帝坐直了身子,似是來了興致。
姜賢頷首笑著討好,“奴才怎敢欺瞞陛下,想來陸家二郎是個有真本事的,聽說是他自個兒參軍,這次北塞之戰后兌了軍功,如今可是五品的昭武將軍呢。”
昭帝瞇了瞇眼,輕道,“昭武將軍...”
這些年,將軍府威名越發聲勢浩蕩,不少武官皆是以魏家馬首是瞻,他這當皇帝的雖心有不悅,可也對魏家有所忌憚,因此只能處處忍讓。
若是陸家二郎也有將才風范,倒是可以趁機削了魏家兵權。
“姜賢,替朕擬旨...”
半晌,圣旨擬下,欲要明日徹底打亂了京中局勢。
明明是春夜,不知為何今日卻涼的慌,想來還是鬧春寒呢。
陸四娘子在前廳吃罷了自家二哥的團圓飯,又一家人拉扯敘舊了許久才回至自己小院。
回去的路上風有些涼,落寧將懷中的大氅抖落開,披在自家小姐身上。
“去讓秦橋把人帶來吧!”陸四娘子攏了攏衣服。
攬月閣小院里,靜的能聽見貓兒叫春,侍女們都回了西廂,只剩下幾個貼身侍奉的,
院中,擺著一張太師椅和一張方桌。
椅子上的女子軟著身子靠在扶手一側,玉指翩翩從桌上給自己添了盞茶,放在指尖摩挲。
不大一會兒,秦橋從院側拎著一個俏生生的丫鬟過來了。
這丫鬟雙手被麻繩捆著,嘴里塞著一團棉布,待瞧見了椅子上的女人,嘴里嗚咽不止,似是想要張口說話。
陸子虞飲了口手中的熱茶,“讓她說。”
秦橋將棉布從她口中抽走。
“小姐...小姐,不是奴婢,是魏家娘子陷害與我。”
“漣漪,你我主仆一場,我已是給過了你機會,可你卻不知悔改,鬼迷心竅。”陸子虞將手中茶盞擱在桌上,媚眼流轉,“你可是好奇,為何我不曾中了玉生露?”
漣漪垂著頭,哭啼著不出聲。
驚蟄將她晌午奉酒用的酒盉拿上來,遞給自家小姐。
“這酒盉中本就是藏著玉生露的,你下的那藥不過是包糖粉。”
陸子虞將青銅酒盉丟在漣漪跟前,“這酒盉分上下兩層,上層的是凈酒,下層才藏著藥,你替我斟酒時我將最后的凈酒飲盡,按下了機關讓上下兩層合在一處,而你最后替何家娘子斟的酒才是有玉生露的。”
漣漪抬首,緊緊盯著椅上的女子,“你早就知曉...早就知曉了...”
原來是她黃粱一夢,想著能飛上枝頭變鳳凰,她心不甘,不甘吶!
“只有我給你的東西你才拿得穩,若我未給,你還敢覬覦,那...便賞了一丈紅吧。”
“小姐,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漣漪心知后悔,可這世上又能從哪兒能買的后悔藥呢。
還是喝了孟婆湯,重活一世吧!
“堵上她的嘴,本小姐一個字兒都不想從她口中聽見。”
驚蟄照辦,又將棉布塞入漣漪口中。
秦橋握緊了手中兩寸厚,五尺長的板子,用力朝著漣漪腰下打去。
不到三十仗,人已是斷了氣。
落寧早就知曉自家小姐的手段,瞧著漣漪腰間“紅梅盛開”只是輕嘆一聲。
驚蟄連同秦橋對這場面也是面不改色,可心頭對椅子上那位殺伐果斷的女子更是欽佩。
唯獨是白露,見著地上一攤子血肉模糊,忍不住跑去一邊撫胸作嘔。
“埋在海棠樹下頭吧,別讓她做個孤魂野鬼...”
陸四娘子起身,瞧著遠處的海棠枝頭,不知明年這花能不能再開得艷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