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中,蕩漾著撕心裂肺的哭喊。
高湛似是瘋癲了一般,扒著牢房的門不停歇的往上撞。
“非我所愿,非我所愿...”
發絲垂亂,衣衫污垢,比上京城里的叫花子,還要狼狽不堪。
半晌,他似撞地累了,抽搐著身子栽倒在地。
闔上眼,思緒漸漸回到了年少讀書時。
他出身農耕戶籍,家中經常吃不飽飯,更別說沾葷腥了。
可父母雙親起早貪黑去割了麥子,好不容易換了兩只雞,存下來的蛋每逢開春都得拿去給夫子交書費。
月色涼涼,茅屋里看不清字,他就捧著一本《治國策》坐在樹底下去讀。
夏日悶熱,蚊子又多,他被咬的渾身是包,冬日寒冷,他便縮著身子打著冷顫也要讀書。
那時的他,從不抱怨人生疾苦,一心想著科考入仕,報效朝廷。
他想入戶部,最始不是因為能撈油水,而是為了要完善農耕賦稅的律法,想讓百姓們安居樂業罷了。
不知從哪天起,他的心就變了。
變得自私,狹隘,貪婪...
是他錯了,還是這官場的風氣錯了?
夫子曾說:要正人,先正心。
他讀了半輩子的圣賢書,今日聽得陸家女一席話才幡然醒悟。
原來,是他眼中裝入了金玉名利再也看不見百姓艱苦。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高湛癱在地上,雙目呆滯無神瞧著牢房頂端,眼角的淚珠順著黑瘦的臉頰滑入衣襟。
為何這道理,至死他才能明白。
“給我壺酒,給我壺酒...”他小聲喃喃,已經是虛弱無力。
他不愿這般清醒的死去,他想要一壺酒,渾渾噩噩過完這一生。
顏如玉不知從哪兒冒出來,走至了牢門前。
他不同往日嬉皮笑臉,此刻雙眸盡是沉思。
瞧了瞧牢里的高湛,又瞧了瞧甬道的盡頭,暗嘆:不愧是自家爺看上的娘子。
光是剛才那一番言辭,聽得他也是出了一身冷汗,這會兒后背還是濕漉漉的。
幸好她是女子,若是男子入仕為官,恐怕會是這朝中又是一番光景。
茯筠拎著藥箱小跑過來,看見高湛如此慘狀正打算給他再扎兩針,卻聽身旁的娘娘腔開口,“別白忙活了,給他拿一壺酒罷。”
顏如玉聲音清脆硬朗,分毫沒有往日那般陰陽怪氣。
茯筠愣了愣,怕是認錯了人,試探著又張了嘴,“彥少卿?顏如玉?”
他還從來沒見過顏如玉此等規矩過,今天是刮了哪陣邪風?
顏如玉垂目未應,轉身出了牢房,只留下茯筠一人,站在原地迷糊犯傻。
這人都快沒生氣兒了,還給遞壺酒?顏如玉得了失心瘋么?
陸子虞將高湛剛才所寫的供詞仔細收好,放入懷中。
其實這答案她早就想到了,可今日又聽得高湛親口說出仍是覺得憤恨。
高湛還好,不過是被人利用罷了,可右相王渝州乃是這事兒背后的作俑者,她非但動不了他,甚至還不能將這事兒牽扯著他。
王家早已經不是十年前的那個王家了,除了有位百官敬仰的右相,還有一位正宮娘娘。
這件事就算把王家給算上,可圣人如今會有動王家的心思么?
說不準,還會一不小心還可能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畢竟是十年前的案子,相隔甚久。
圣心難測,她不敢拿著舉家的性命去冒險。
可如今有了這樁罪紙便能替陸家翻案,圣人興許還會顧念曾經舊情。
陸子虞心中盤算,沒顧著腳下的路。
繡花鞋輕抬,似是踩住了什么軟乎的東西,還會動。
“啊!”
她被嚇得跳到身旁男人的身上,把腦袋埋在他懷里,嬌軀發顫不止。
“老鼠,怎么會有老鼠?”
天不怕,地不怕的陸四娘,最是怕老鼠這種東西。
若是平常那些嬌弱的模樣能裝出來,眼下她是半分裝不出,她是真的怕。
瀛夙似乎對美人的投懷送抱甚是滿意,輕笑著道,“剛才牢房里那無所畏懼的模樣倒是讓爺另眼相看,怎么碰見個老鼠就怕成這樣了?”
陸子虞吭哧吭哧喘著氣,這時候她被嚇得也沒心思爭辯。
瀛夙見她默聲,準備捉弄著把人往地下放,誰知懷里的嬌娘摟的他愈發得緊。
“爺別放四娘下來,人家是真的怕嘛。”美人被嚇得無力,只好軟著聲去答。
“改日送你個貓兒放到院子里。”瀛夙將懷中的嬌軀往上帶了帶,含笑又問,“爺又幫了你一回,這恩情打算如何報?”
“全憑爺做主了...”
“那日芙蓉酥做的還不錯,過些日子來王府順便帶一些吧。”
這要求倒是簡單,陸子虞趕緊應下了。
只是她殊不知,跟前這男人想是芙蓉酥是假,想吃她才是真。
瀛夙頗有一股陰謀得逞般的暗笑,“這狀紙也是拿到了,你準備作何打算?”
“自然要替家父刷洗冤屈。”
“那得趕緊嘍,高湛可沒有幾天活頭了。”
陸子虞知曉,她已經打定主意要去京兆尹府論個明白了。
不管誰會攔著,這一仗她必須贏。
若是父親身上的冤屈不能洗濯干凈,這京城之人永遠會對陸家存有偏見,不管今后兄長們登上何等高位,但是只要有人拿出這一樁事做文章,圣人定會顧忌流言蜚語不敢重用陸家人。
除了要脫罪,更是要解決后患。
瀛夙在大理寺門外送走了嬌娘,自己又折返回大理寺內。
“顏卿。”他幽幽喊了一聲。
顏如玉趕緊閃身出來,又是以往那般嬉皮笑臉的模樣。
“主子爺,您喚我?”他有些失寵若驚般湊了上去。
本以為是要給他吩咐什么差事,誰知道這位爺說出來的話把他問愣住了。
瀛夙直徑坐到了大理寺的主位上,給自己斟了杯茶,“你可是知曉這大理寺中有老鼠?”
“啊?”顏如玉怔住,不明其中何意。
有老鼠不是很正常么?就連皇宮里都會有,何況是這兒呢。
“本王調遣你來掌管大理寺,你把這兒給我搞的是臟污狼藉?”
“卑職有些不明白爺的意思吶...”
瀛夙擱下茶盞,不冷不淡輕道,“這大理寺太臟,趁著這幾日你頗為清閑,不妨仔細打掃一番。”
顏如玉表情有些扭曲:這是大理寺,又不是皇宮大殿...
百年來陰暗污穢的地處,這...這能掃的干凈么?
況且,誰說自己這些日子沒事兒的?
盡管心頭有千百個不愿,面上也得裝出一副鞠躬盡瘁的樣子。
誰讓這位,是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