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好端端的就走水了?”昭帝身穿鑲黃色的褻衣從不遠處疾步趕來,他肩頭還披了一件蜀錦夾襖的大氅。
外袍都未穿齊整,顯然是已經入了榻,聽見這邊兒走水的消息又急急忙忙趕了過來。
穆貴妃攙扶著他,衣裳雖穿戴的規矩至極,可青絲未梳成發髻,散著披在腦后,面上也是一派困意。
相較二人神色疲倦,王皇后卻是精神抖擻,就連妝發首飾還都未卸下。
待人走近了些,一瞧見陸子虞同瀛夙并肩站在一起,那鳳目狠狠蹙了一下,眸底盡是不可思議的驚駭。
她只是慌亂了一瞬,便又趕緊將面容之上的駭意斂去,佯裝出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
“哎呦,這帳子怎么就被燒著了?”王皇后快步走到陸子虞身旁,面上盡是關切殷勤,“四娘子無事吧?可有被燒著了皮肉?”
陸子虞對耳畔的噓寒問暖似有些不大聽得見,她雙手緊緊抱臂,嬌軀不停地哆嗦打顫,像是還沒從剛才那場大火洶涌之中緩過勁兒來。
穆貴妃把昭帝交給身旁的小太監,自己則解下肩頭的錦織芙蓉花披風。
她將披風搭在陸子虞身上,抬起美目斜了一眼自家兒子,“小姑娘家剛受了驚,這會兒又吹著寒風,有些人也不知曉趕緊搭一件衣裳?”
瀛夙訕訕錯開腦袋,他有些覺得母妃剛是在數落自己...
他也想給小丫頭披件衣裳,可人家執拗著不要,說衣裳披著就不顯出可憐,反倒還影響了她計策!
陸子虞攏了攏披風,睫簾微微輕顫,“多謝貴妃娘娘。”
那聲音虛浮無力,把人顯得更是嬌柔萬分,可憐兮兮。
王皇后暗暗瞇了一剎鳳目,覺得其中有些蹊蹺。
她派來看守在此處的幾個小太監全然沒了蹤影,掐掐指頭,這會兒功夫瀛煙應該是同九皇子在榻上快活無雙,還有這陸四娘子此時不該在瀛棲的大帳中,怎么二人還能安然無恙地站在這兒?
莫不成,是那位郡主計謀并未得逞?
眼瞧著兩座大帳被火焚燒殆盡,瀛煙的身影卻還未展露在眾人視野當中。
昭帝正欲問瀛煙的下落,卻聽不遠處傳來一道蒼老急促的擔憂聲,“郡主人可有事?”
老太后身穿金絲褂子襖,外頭的罩衣沒穿好便急忙忙由嬤嬤們扶著趕了過來。
王若茀聞訊前來,跟老太后前后腳到了這兒。
她打眼微微掃過人群,在瞧見陸子虞之時,雙目不由緊緊一縮,帶了些驚愕詫異。
怎么會...
他不說要今夜動手,怎么如今這人還好端端站在這兒?
是收手了,還是計謀有變?
這若有所思的神色好巧不巧撞入了陸子虞的眼底。
一直困擾她的疑惑似乎迎刃而解。
自從乞巧宴后,她始終不明白王若茀為何會用圣旨阻了自己同九皇子的姻緣,旁日里并瞧不出她對九皇子心生喜愛之情,可為何愿以圣旨要挾,背負著罵名都得嫁給他?
右相非九皇子府的幕僚,自然也是極為反對這門親事。如若不然,女兒出嫁之時為何做父親的不愿出面相送,更不想添些嫁妝,讓人風風光光的從右相府嫁出去。
更甚有大婚當日,九皇子府并未迎親,只讓王家的小廝把人用了轎子給抬去京郊府邸,當夜聽說連蓋頭都沒掀...
這一樁樁,一件件,無疑是在打王家的臉面。
王渝州傲氣錚錚了一輩子,卻能對這事兒冷眼旁觀,不聞不問。
顯然,王若茀逼婚九皇子,他不僅是毫不知情,更是不認可這門親事。
就在剛才眨眼之間,陸子虞瞬然明白王若茀為何會舍棄光耀門楣,甘愿嫁給一個自己不愛之人!
想來,她心里真正愛慕的怕是那個瘋子...
為了瀛棲,王若茀憋屈嫁入九皇子府做了他的內應!沒有什么身份,是能比九皇子妃還可明目張膽能打探到更多消息的。
難怪剛才王若茀看著自己的神色,既是驚駭,又是欣喜...
想來今日這出計謀,她是早已知曉的!
陸子虞知曉自己窺探到了什么隱秘,忙收斂心神,恢復如剛才那般失魂落魄的模樣。
老太后被徐嬤嬤扶著走上前,一瞧見瀛煙大帳火光洶涌,那雙昏花老目倏然便紅了起來。
“煙兒呢,哀家的煙兒去哪兒了?”
昭帝心知母親疼愛他逝去胞弟留下的孤女,“母后不必心急,金吾衛已經進去瞧過了,煙兒不在里頭,性命無憂。”
此話出口,老太后那提在嗓子眼兒的心肝總算沉了下去。
穆貴妃有些疑惑,“這么晚了,郡主不在帳子中那會在哪兒?”
昭帝蹙眉,顯是把這事兒給放在心上了。
差不多已經是人定之時,一個女兒家不在帳中休憩,那會跑去何處?
“皇帝!”老太后沉沉喚了一聲,“無論如何,都要趕緊把煙兒給找到了,那可是佑安惟一的血脈!”
昭帝頷首,忙吩咐姜賢去讓金吾衛眾兵連夜搜查各處大帳,勢必要找到瀛煙郡主。
老太后扶著拐杖忍不住直顫,她沉沉喘著氣,面上盡是擔憂。
煙兒自小便被接到風華宮中,女兒家的琴棋書畫、詩詞繡紅都是她這老婆子親自教出來的,眼瞧著姑娘家風華正盛,她也日日舉步維艱,鬢發斑白。
不求守在她身旁多年的姑娘能有何出息,只求人可平安順遂,康健長樂。
這么些年禮佛求經,吃齋節儉,全都是為了把福報積攢在那小姑娘身上。
佑安死的早,小姑娘孤苦無依,只有她這老婆子心疼憐惜。
若是人敢有個什么三長兩短,她這條老命也是留著無用了...
噗通一聲,卻覺得有人倒在了地上。
眾人俯眼去看,瞧見陸家四娘子花容煞白,嬌軀止不住的打冷顫。
瀛夙站在一旁,俊面上并未有多吃驚,反倒眸底還掠過一絲笑意。
“陸家娘子這是怎么了?”老太后急聲問道。
陸子虞抽了抽鼻子,小心翼翼抬眼環顧眾人,“剛才四娘帳子走水時,慌慌張張跑了出來,朦朧似瞧見有一道黑影扛著什么東西閃身離去。”她嬌聲略顯出恐懼,“會不會是郡主被人擄走了...”
老太后眉宇凌厲,緊緊攥起了手中的檀木拐杖,“往哪兒去了,你可是瞧見?”
陸子虞身子被人攙扶而起。
她吞咽了口唾沫,顫巍巍抬起玉臂朝著遠處大帳方向一指。
眾人隨之看了過去,面上神色各異。
那邊兒只有一座帳子,是四皇子瀛棲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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