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我見不到他最后一面,那便讓他再瞧我最后一眼...”
江總管心疼瞧著那正抱著棺材,哭得肝腸寸斷的嬌娘子。
蒼老和藹的面龐上,劃過一絲掙扎猶豫,只不過未曾讓人察覺而出。
“好!老奴給您開棺。”江總管應下陸子虞的請求,邁步走到棺材旁。
他伸出雙手在自己衣袍之上蹭了蹭,后又將掌心壓在棺材蓋上,微微一用力,棺材蓋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聲。
陸子虞俯眼。
隨著棺蓋緩緩而開,棺中的景象也映入她的眼簾。
金色繡蟒的軟墊上,躺著不是一具尸體,而是一個沉甸甸的白玉壇。
陸子虞知曉,那白玉壇中,裝的是自己心上人的一捧骨灰...
她跪在地上,雙手扒著棺材邊兒,朝里探了探身子。
細軟的指尖兒輕柔撫摸著那白玉壇,就像是透過冰冷的瓷器,也能觸摸著心愛之人的面龐。
一下又一下,舍不得離去。
“你怎么舍得...”陸子虞哭聲凄涼,晶瑩的淚珠砸在白玉壇上,啪嗒響個不停。
“春花、秋月你我都看過,夏晚荔枝也一起嘗過。可還有冬雪吶?厚厚的鹽雪,你可有帶我瞧過?法海寺山間的凌寒冬梅,你可有折下一枝,為我簪在發髻間?”
大串兒大串兒的淚水沿著鼻尖兒滾下。
金色繡蟒的軟墊上,暈著一片兒濕漉漉。
“待等春時,盼君紅衣白駒,伴雁雙雙從南歸。”陸子虞將棺材里的白玉壇死死抱在懷中,她臉上浮現出一股子悲涼的笑意,“我盼你歸,不是要你這般冷冷的躺在棺材里,而是讓你有血有肉站在我跟前,能抱著我,再喚我一聲虞嬌嬌...”
“霞帔我已經繡好了,日日掛在屋里只舍得看,不舍得穿。誰讓那衣裳,是只能穿給夙哥哥一人看的。”
“春寒之時,我知曉要將衣裳穿厚,炎夏悶悶,我也能少吃些荔枝和冰鎮瓜果。你說我字寫得不好,我便可把全天下的字帖給臨摹一遍,你嫌棄我夜里蹬被子,大不了我睡覺的時候把腳給綁在一起。”
“可你得回來啊,你得回來...”
陸子虞低聲喃喃,聲音繾綣癡纏,好似對著心上人傾訴情話。
落寧站在旁側,面上早已經涕淚橫流。
若這兒不是靈堂,恐怕她真能指著老天破罵。
這該死的造化弄人!
“四娘子。”江總管聲音略帶寬慰。
他嘆著氣朝陸子虞走了過來,“這是我家殿下的遺物,也是在那石脂焚燒后,惟一還有個形的物件兒。”
褶皺如樹皮的手掌攤開,掌心是一塊兒黑不溜秋的東西。
四四方方,上頭有些小孔。
陸子虞把江總管手上的東西小心接了過來,她端詳了那黑漆漆的東西許久,終是認出來那是何物。
是相思墜上的玲瓏骰子。
人已逝,相思留...
這算是老天憐憫自己?不忍將他徹徹底底從自己身邊帶走。
陸子虞捧著手心黑溜溜的菩提子,凄戚哽咽,“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從今往后,她的一捧相思,又能與何人說,何人享?
入夜,攬月閣。
床榻上的美人,雙目呆滯渙散望著頭頂上的藻井。
她眸底暈染開猩紅血絲,眼皮子腫成了杏,該是今日狠狠哭過一遭。
縱使陸子虞心頭仍是悲涼,可她已經哭不出來,哭不出聲了。
從九皇子府出來之時,她淚如山泉,汨汨不歇地順著嬌顎流淌。
這會兒,她哭累了、哭啞了,也哭干了...
雙肩顫顫不止,可眼梢早已經干澀無淚。
倏然,房門咯吱傳出一聲響動。
“夙哥哥?”陸子虞撐著身子從床榻上艱難坐起。
嘶啞的聲音在屋中飄蕩,久久無人應。
雖已是立春,可風仍是透著徹骨寒意。
陸子虞坐在床榻上,哭得紅腫腫的眼睛因為睜不開,只能半瞇著往屋門方向看去。
她心頭還在期盼著,妄想那清修身影會從屋外走來。
指尖死死攥住身下的錦被,好似用盡了渾身力氣。
會是他么...
她不知,只有春風知。
一道雪白白的身影從屋外竄了進來,四只小爪子笨拙的想要爬到床榻上。
是團子。
陸子虞肩頭泄了氣,眉梢眼角皆是說不出的苦澀。
“你大半夜不跟著白露去睡,跑過來鬧我做何?”
團子乖覺臥在自家主子懷里,尾巴低垂耷拉在錦被上。
陸子虞抄手將它抱起,赤腳下了地,“鉆進屋來,也不曉得將門給闔上?外頭這么大的風,你我躺在軟和的床榻上也是冷的,他在空蕩蕩的棺材里,不知會不會夜里給凍醒了...”
邊說,邊是邁步到了折子門前。
透過沒闔嚴實的門縫,陸子虞瞧見滿院光禿禿的樹枝上,已經有好幾處冒出了嫩綠小芽。
她打開門走了出去,寒風吹拂起了她的發梢,瑩白的玉足踩在冷冰冰的地上。
滲骨的涼,卻遠不及心頭的霜。
院子中,年前栽下的許多嫩黃迎春、蓮瓣玉蘭,如今也已經長出了三分顏色。
那清襲馥郁的芬芳,將院中填滿了春。
陸子虞無力坐在攬月閣的石階上,望著滿園春色,她情不自禁地潸然淚下。
春色尚在,他不在...
春風又來,他不來...
攬月閣,再也瞧不見他的身影,再也聞不見,他對自己滿心滿眼的疼愛!
清風襲來,將他的氣息全部帶走了。
翌日天明,落寧紅著干澀的眼走進攬月閣。
她手上捧著一些清淡的粥菜。
待走到自家小姐的閨房門口,忍不住心頭漏跳了一拍。
眼前那雕花折子門,竟然大敞開來。
她急急沖進屋子里,床榻上涼清清的,根本無人。
拿手往被窩里摸了摸,幽涼的被褥更是把落寧嚇出了一身冷汗。
自家小姐應該下榻有些許時候了,若不然這被窩絕不會半分溫度都沒。
她死死咬著唇,把心頭的恐懼之感先給壓了下去。
顫抖著身子在屋里找了好幾圈兒,還是沒瞧見人。
落寧慌了,她手忙腳亂著在屋中東翻西看,瞧見衣裳首飾一樣沒少之時,不由長吁了一口濁氣。
看樣子,小姐應該還是在府中的。
她腦袋一側,剛巧透過妝鏡看到了身后空蕩蕩的木施。
木施上,一直掛著的霞帔嫁衣去哪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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