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金般的陽漏進這暖閣中,袖間露出的半截玉藕也披了暖色,眸光交會間,沈知鶴兩彎眼泉撞進那人滿眼笑意:
“臣婦請四皇子安。”
她睫羽撲扇,頓了頓,作了個禮,前兩字咬著細細的音。
魏驚祁仍舊噙著笑,那雙桃花眼旁的也不瞥,只在她垂眸時肆意流連在她謫仙般的面上。
半響,魏驚祁走至暖閣內那把梨木交椅上坐上,擱了手中的玉扇:“你我之間,何須多禮。”
“臣婦已為人婦,皇子還是避諱些好。”
云霞未泯,柳色如煙,沈知鶴支起身子,那雙至明至敏的眼眸仿佛將萬物的春朝記敘,萬里挑一的桃色不過是它的點綴。
“這兒是沈丞相府,你在怕甚?”魏驚祁將她的螓首蛾眉勾勒,開腔溫潤,帶著笑,“坐罷。”
沈知鶴緊捏著手中的帕子,纖白指尖是鳳仙花新染蔻丹,一下一下刮著綢緞繡面,她福身在側椅坐下,斂了斂裙擺,透著疏離:
“嫡母有疾,也是您與父親的假計?”
光透過窗格漏在地上是熒熒幾塊光斑,魏驚祁仔細眄過她素白一張臉,搖了搖頭,落聲輕輕:“沈夫人染疾是真,丞相想見你也是真。”
喉間醞釀許久,他才復添一句:“至于我,不過是沾光罷了。”
“皇子,避諱。”
沈知鶴垂著頭,只盯著自己那繡工精致的裙衽,眉彎得恰到好處。
魏驚祁嘴角笑意淡去,瞼內像塞入了一滿把細沙,干得緊:“是我逾矩了。”
眼前清明攪了許久,沈知鶴雙手搭在膝上,眸恍如泉汨汨,掐斷了源頭活水,她凝著眉,背脊挺直:
“下月初一便是您大婚的日子了,皇子大喜。”
博山金爐瑞腦已盡,魏驚祁的手搭著梨木交椅的扶把,指尖覆于其上,繞著圈兒,漫不經心地劃著,細聲在這暖閣里卻驚了人心。
他抬眸,眸底像是壓了嘲意:“我的大婚,早在兩年前就該辦了。”
沈知鶴掀起眼眸,饋一句高門綺戶里的貴女,總是承了雅脈,她喉嚨里仿佛是鯁了金,最后只得一句嘆喟,卸了一直端著的態:
“當年是我意氣太過。”
“我從未想過要怪你,阿鶴。”魏驚祁眸里亮晶晶的,在他神海里漾了千百種意味,“娶誰都是娶,不是嗎?”
沈知鶴難得蘊了兩分愧疚,像韶春里的一壇佛槿,寄予了萬般的·揉·佐和清風,帶著絲絲無奈。
“可您為何總要去氣他呢。”
金烏冉冉升來,吞并了曡連的山脈,魏驚祁颯開玉扇,輕輕晃動著,貪嗅了她的香,只覺心中沉定:
“我只是與孟少卿陳述事實。”
總是這般,魏驚祁總是用這般溫潤的臉龐漾著笑意,將沈知鶴說得啞口無言。
偏生她無法反駁。
“你的身子,可是真的大好了?”魏驚祁沉眼在她的眉間,而后垂到她腹部,只一瞬便移開了目光,啟唇,一字一落,連筆可歌。
沈知鶴眸光一閃,舉帕掩唇,落得光暗半明半晦,浮光在面上跳動:“并無大恙。”
“……你真的不打算與我說?”魏驚祁又微嘆了聲,帶著些許縱容且又無奈的意味軟聲,“還是你覺得,連我都知道的事兒,他會查不出來?”
沈知鶴咬了咬嘴唇,魏驚祁總是三言兩語便能將她參透。
當年城墻之上,少女夜從府中跑出,她的脆弱與絕望,都被眼前這個如玉的翩翩少年目睹。
但從孟老夫人生辰家宴那日孟靖懷的表現來看,魏驚祁予他說的,不過是編造的話罷了。
“阿鶴,你到底想做些什么?”魏驚祁端的是光風霽月的樣,是責備。
沈知鶴開腔啞啞,頭又低了些:“我……”
暖閣的門兀地被推開,將沈知鶴后半句話生生咽了下去,二人收了神色,同時望去,來者背著光,身上似鍍層金輝,耀眼而不灼目。
他揮了揮衣袖,反手將門扣上,狐眸微瞇,開腔冷冽:
“臣也想知道她到底想干些什么。”
沈知鶴臉色剎白,身形微晃,僵著從椅上站起,旋即到那人跟前直直跪下,入目只盯他那黑靴:
“……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