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玥璃蹬掉鞋子,走向陶公公,接過了他手中的幼苗。
陶公公道:“根不能扎得太深,一寸,正好。然后覆上土,輕輕按壓一下,夯實一點即可。你種,我澆水,趕在午飯前能做完這些。”
楚玥璃被陶公公的笑容晃得有些不會思考,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然后開始悶頭插秧,忙得滿臉都是泥巴。
收工后,楚玥璃長出了一口氣。
陶公公垂眸看著楚玥璃,道:“有泥巴。”一伸手,去蹭楚玥璃臉上的泥,結果卻留下長長的一道泥痕,忍俊不住笑得前仰后合,就好似千年佳釀拍開了泥封,讓人醉在彈指間,卻一輩子不愿醒來。
楚玥璃伸手,在陶公公的左右臉頰上各留下三條泥痕,歪頭笑道:“小花貓。”
陶公公莞爾一笑,提起楚玥璃的下巴,道:“小花貓的老師可是大老虎。”用食指在楚玥璃的額頭上寫下一個王字,點了點頭,認真地道,“嗯,威風十足。”言罷,自己卻是破功,笑成了一湖春水,稀里嘩啦地往楚玥璃的心里灌。
楚玥璃暗道:怪不得說淹死的都是會游泳的。就陶公公這幅湖光山色,誰能忍心離開啊?沉醉其中是小,埋骨異地是大。
楚玥璃已經懟到喉嚨眼的話,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她也不想破壞這份難得的愉悅時光,縮回下巴,抓起瓢,道:“老虎要發威了!”照著他陶公公揚起水瓢,將水潑向他。
水從臉上沖下,泛起清透的光澤。
這一次,他非但沒有擦胭涂粉,更沒有像陳笙那樣,做細微的調整。一張臉,并沒有因為常年化妝而變得粗糙不堪,反倒避開了日曬,變得細嫩瓷白,水靈靈的好似水頭極足的極品美玉。
陶公公直接抓起一桶水,照著楚玥璃直接潑下。
楚玥璃抹了一下臉,道:“如此粗魯的事兒,真不像溫柔之人所為。”
陶公公掏出帕子,給楚玥璃擦臉,如同鄰家大哥哥般眉眼溫柔地道:“總要洗洗小花臉才好。”
楚玥璃將抓在手中的泥巴,直接糊在陶公公的臉上,道:“土地滋養萬物。仔細聞聞,泥土里還有糞的味道,多么清新自然,你值得擁有。”
陶公公看著楚玥璃的眸子,表情有些危險,突然唇角一勾,提起楚玥璃,將她整個人往地上一按,然后用泥巴往她身上拍。他道:“今日種下一個楚玥璃,明年結出十個楚玥璃。”
楚玥璃也往陶公公的頭上、臉上、身上扔泥巴,口中道:“種下一個楚玥璃沒用,還得再種下一個美男子。”
陶公公一翻身,躺在了楚玥璃的身邊,道:“好吧。既然是美男子,就得承擔起美男子的重擔。你要溫柔些,別種得太深。美男子這種苗,還需陽光、水分和空氣,不能全部種在地下,最好一半埋進土中,一半裸于地上。”
楚玥璃側臉看向陶公公在那侃侃而談,噗嗤一下笑道:“你對種地頗有研究?”想到那些種在詭都府里的大紅花,以及那些被當作肥料的尸體,楚玥璃突然覺得,身上的泥土有些癢。她坐起身,就要去擦那些泥土。
陶公公躺在地上,枕著自己的手臂,道:“這里沒有那些肥料,你不用驚慌。”
楚玥璃被陶公公洞察了小心思,倒也不覺得尷尬,她扭頭看像陶公公,問道:“一個人分裂成三個人,痛苦嗎?”
陶公公笑了笑,回道:“分裂?如此說,也不為過。實則,若不是分裂成三個人,于我而言,才最是痛苦。”
楚玥璃又躺回到土地上,看著陶公公問:“現在,你是誰?”
陶公公側過身,看著楚玥璃,用手摸了摸唇角,笑道:“我是春冉之,春家長房嫡子,你定過婚的夫婿。”伸出手,輕輕撫摸著楚玥璃的臉頰,”玥璃,你可歡喜?”
柔軟溫熱的手指,隔著粗粒微黏的泥土,在臉頰上留下難以言喻的感覺。有些痛,有些黏,有些癢……
泛著溫柔的眼眸,好似一場春雨淋在肌膚上,發生了不同物體之間的相互反應,摩擦出了致命的毒藥,氤氳起白霧,幻化為一根根柔軟卻充滿韌性的絲,如同觸手,一圈圈攀爬到彼此的身體上。涼涼的,卻也是火熱的。
楚玥璃發現,不但男人會有沖動,有時候,女人也會有。甚至,在某種不可抗拒的撩撥下,會產生不顧一切抵死纏綿的想法。盡管,面對的是一位太監。
好吧,楚玥璃承認,太監兩個字,可以澆滅她剛剛乍起的想法。
楚玥璃轉眸,避開春冉之的目光,如實回答:“若無這些經歷,我定歡喜。”她沒有遇見白云間,而他也并不是太監,多好。但凡腦子正常一點兒的女人,都不會給自己選一個太監當相公。
楚玥璃的回答十分真實,以至于春冉之有了幾分釋然。
他閉上眼,道:“躺在這里,你會不會覺得自己會沉入土地中,待到明年春暖花開時,長成另一種模樣?”
楚玥璃也閉上眼,感受著土地的包裹,回道:“我沒有種下一個我,成全另一個我的想法。再者,土地雖是我們最終的歸宿,我卻更期待在活著的時候,看遍春花爛漫。你這總喜歡拿人當肥的毛病,得改。”
春冉之發出愉悅而低沉的笑聲,甚是迷人。
楚玥璃暗道:若春家沒有那場變故,春冉之不會是陶公公,也不會是陳笙,他應該是位鮮衣怒馬的貴公子,閑暇時品茗種花,忙時精于算計,享受著富甲一方的奢華。
楚玥璃有些好奇,于是問道:“你喜歡哪個自己?”
春冉之回道:“你喜歡哪個,我便喜歡哪個。”
楚玥璃勾唇一笑,莞爾道:“什么時候,我還有了這種殊榮。”
春冉之回道:“剛剛。就在今天,你進到我的院子,見了我的樣子,聽見了我的笑聲,和我一同躺在土地里。”
楚玥璃不是沒聽過情話。白云間若是想要表達起來,那情話壓根就按不住,一個勁兒地要往外蹦。而今,再聽春冉之的情話,卻有著幾分神經質的味道。偏偏,也很動聽。
楚玥璃覺得,這一天,她真成為了那個和春冉之訂過親的楚玥璃,而不是由傻丫變成的楚玥璃。春冉之在土地里,成功為自己種下了一位訂婚女子。始于今天,結束于當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