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雨的心頓時凌亂了。
面對黑衣人的鬼頭刀,她的確怕得要死。
可是窩在弘羽懷里的那一刻,莫名地她就不怕了。也不知為什么,她竟然有種同生共死的錯覺!
而今聽他費力地說出這兩個字,她的心就像是在熱油里滾了一番,況味難辨。
四周靜悄悄的,時不時有幾聲草蟲的唧唧聲,伴著遠處漆黑的夜色,仿佛置身無垠的荒原。
馬車動起來,就著昏黃的燈光,弘羽帶著她,緩緩駛離這個可怕的地方。
夜已深,道路更加難辨,陸清雨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迷路,更不知道今夜能不能全身而退。
不過有弘羽在,她的心就安穩許多。
約莫過了兩個時辰,她隱隱看到前方有一處村莊,坐落在連綿起伏的青山腳下,有星星點點的光亮偶爾閃過,還有幾聲狗吠響起。
她的心亮堂起來,驚喜地拐了拐弘羽,“喂,我們找到家了。”
弘羽沒有吭聲,只揚起鞭子輕輕甩了個漂亮的鞭花。
陸清雨佩服極了,聲音都有些發顫,“你是怎么找到我家的?”
弘羽依然沒有說話,只是攬著她腰身的手往他懷里攏了攏。
陸清雨忽然福至心靈,“你是不是記得路?”
這次弘羽倒是有反應了,不過還是沒說話,而是抬起另一攥著鞭子的手摸摸她的腦袋。
清雨有些發呆:這是在表揚她說得對嗎?
往常在家里,她覺得弘羽表現好就會摸摸他的頭,這家伙這是有樣學樣了?
快到家了,她的心情輕松了許多,看弘羽似乎也是這樣,于是她也伸手揉揉他的腦袋。
誰知這家伙還上癮了,竟然把腦袋一低,就往她手心里蹭,沒奈何,她只得耐著性子多揉了幾把,把他本就蓬亂的頭發揉得雞窩一樣。
到家的時候,堂屋里還有微光,鄭氏顯然在等著他們。
兩人下了車,又把馬解下來牽進院子,清雨去灶下抱了捆干草喂那馬兒,鄭氏聽見動靜,端著油燈從窗戶里往外看,見是他們兩個,忙打開堂屋門,迎上來。
“怎么才回來?”
清雨忙接過油燈扶著鄭氏往屋里走,道,“潤生堂的生意火得很,一直看到天擦黑才看完,弘羽趕的車,走岔路了……”
前半句有些夸大,后半句倒是實話。
不過鄭氏并不會多想,以為事實本就如此,埋冤了他們幾句也就過去了。
又問他們用過飯沒有,要下廚給他們做點,被清雨給攔住了,“娘別忙活了,反正明日不出門,我自己來就是。”
把秦掌柜給她的銀兩掏出來交給鄭氏,清雨故作歡喜道,“等攢夠了銀子,咱也吃香的喝辣的。”
鄭氏也跟著歡喜起來,被清雨好說歹說方才進屋睡覺。
陸清雨這才找著空兒來到灶房,就見弘羽正坐在草地上,一雙眸子定定地看著她。
“你到底什么來頭?”清雨蹲在她面前,注視著那雙精致純澈的眸子,輕輕地問。
弘羽搖搖頭,嘴唇開開合合,卻什么都沒說出來。
清雨不由得嘆口氣,無奈道,“你定不是個壞人,只是你這身份實在是太過驚駭,如果真如那黑衣人所說是個死士,怕不能在我家住了……”
話剛落,就見弘羽的眼神變了,純真干凈的眸子里涌上一股濃濃的悲傷,一霎間就逆流成河,幾乎不曾讓清雨淹沒其中。
“你別這樣看著我,”她趕緊別開眼睛,卻狠心把話說完,“你知道的,我家里還有娘,我不能不多想。”
今夜那些追捕弘羽的人足有十幾個,個個都兇神惡煞,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若他繼續住在她家里,誰知道那幕后的主子會不會追殺過來?
到時候,她和鄭氏還能獨善其身嗎?弘羽就是有三頭六臂也無法確保她們母女的安危吧?
她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一個救回來的陌生人身上!
一閃而過的“陌生人”深深刺痛了她,可她卻不得不承認,他于她,的確是個陌生人,一個相處了短短幾日的陌生人。
雖然他叫她“姐姐”,讓她摸她的腦袋,甚至救過她的命,可這都是在他心智不全的情況下發生的,一旦有朝一日他恢復心智,他還會認她這個“姐姐”嗎?還會拼死護著她嗎?
她不敢奢求,只想守著鄭氏平平靜靜地過日子,對于那些打打殺殺,能躲多遠就躲多遠!
弘羽的眸光由悲傷轉為平靜,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
他低下頭去,盯著地面看,讓清雨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而她,也不想琢磨。跟他交流太費事,與其猜來猜去,還不如一別兩寬,各自安好。
他有他的人生,她既然不能參與,那就遠離吧。
“餓了吧?我給你做好吃的。”片刻,她起身生火,開始做飯。
香噴噴的臘肉,配上軟糯的米飯,令人食指大動。
擱在平日,弘羽肯定能吃上半鍋。
可今晚,陸清雨直到把飯菜盛好,塞在他的手里,他都無動于衷,似乎這噴香撲鼻的飯菜于他一點吸引力都沒有。
“怎么不吃?”清雨強笑著遞給他一雙筷子,“這也沒什么,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吃完天亮該走了。”
說完,她幽幽嘆息一聲,一點兒胃口都沒有,索性起身回到自己屋里。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烙餅一樣,明明今夜擔驚受怕,可她一點兒睡意都沒有。
也不知道灶房里的弘羽有沒有把飯吃完?
不過他食量如牛,那么香的飯菜,他一定會吃完的吧?
如今他也能聽懂她一些話了,方才他眼睛里的悲傷可不是假的,明日一早,他該走了吧?
罷了,不想這么多了。
陸清雨強迫自己清空腦子里的不快,逼著自己入睡。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迷迷糊糊睡了一陣,等醒來時,枝頭已經有鳥兒在叫,窗紙上泛了白。
她有些慌亂地爬起來,趿拉著鞋子就往外跑。
灶房里,破舊的木門關著,看不到里面的情景。
她忽然有點兒近鄉情怯,三步之遙,竟然不敢往前邁,生怕推開那扇木門,里面的場景讓她接受不了。
見著東方露出魚肚白,她咬咬牙,終是鼓足勇氣推開那扇搖搖欲墜的破門。
灶前的草地上,早就不見那個熟悉的身影,灶臺上,一個黑色的粗瓷大海碗里,雪白的米飯、噴香的臘肉好端端地擱在那里,一口沒動。
也不知道,弘羽走了多久。
陸清雨的淚,刷地落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