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弘羽,即使殺人如麻冷漠無情,可對一個孩子是絕對不會這樣威嚇的。
這個人,不是弘羽!
能和弘羽長得一模一樣的人,那就是慕容馳無疑。
陸清雨忽然想到還未歸來的老乞丐,他是不是發現了什么?
當時孩子們鬧哄哄地和她說笑,她只看到老乞丐提著山雞去河邊清洗,但沒看到假弘羽何時出去的。
也許,他就是趁著那個空當,悄悄跟著老乞丐,對他下了毒手。
這么一想,她覺得疑點越來越多了。
比如,她讓他坐在草地上,他嫌棄地皺了皺眉。
比如,他聽著孩子嘰嘰喳喳說話,面色就十分不快。
比如,她摸他的頭時,他十分警惕地躲過去。
種種,都不是弘羽的性格。
他從小就在死士營中接受異乎常人的訓練,被他救過來之后,過的也是清貧的日子,夜夜睡在草地上,從未有一刻嫌棄過。
只有假的弘羽——慕容馳,雖然他父親并未登上皇位,可還是皇族,過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才會看不慣這群灰不溜秋的乞丐的。
這么想著,她漸漸定下心來。
雖然他不知道慕容馳特意跑到金陵來找她安的什么心,但他一時半會的應該不會對自己下手。
那就趁他目前還沒發現自己已經起疑心,對他來個措手不及吧。
慕容馳嚇唬完小六子,才轉身回來,見陸清雨和一群孩子們躺在干草上呼呼大睡,眼神里是滿滿的嫌棄。
他再也躺不下去,索性就到門口站著,望著外面漆黑的夜色,心情十分不爽。
他從何時淪為任人驅使的奴仆了?
先是蕭珩許諾將來助他登上皇位,讓他們父子故意氣走北齊使臣,好給北齊皇帝上眼藥。
只是蕭珩答應他們父子兩的事情還沒實現,就出了富陽城被圍攻的事,蕭珩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了金陵,他們父子的千秋大業還不知拖到猴年馬月。
如今,余紫苑又不放過他,飛鴿傳書與他,讓他去找陸清雨,誰知這么巧,他還剛一出城,就聽見線人來報發現了陸清雨的蹤跡。
他心中大喜,想了假扮他兄弟,來此誆騙陸清雨。
沒想到陸清雨真的信了,把他當成了他那兄弟。
他忽然起了異心,既然他們都想找到陸清雨,那他不如自己把她藏起來,到時候見機行事,和他們講條件。
只是陸清雨身邊竟然跟了一幫子乞丐,這讓他十分頭疼。
小孩子還好對付,那個老家伙卻看他不順眼,所以,他必須要先除掉那老東西。
只是這群小乞丐該怎么處置,他還沒想好。不是他不忍心痛下狠手,實在是太多了,一個一個殺掉,難免不會露出破綻,到時候被陸清雨發覺,她自然不會跟他走。
這么想著,他的眉頭就又皺起來。
墻角里,小六子蜷縮在那里,戰戰兢兢的,一直都沒敢到干草堆上跟大家伙兒一塊兒睡。
清雨姐姐的相公,真是太可怕了。他實在是沒想到清雨姐姐那么善良明媚的一個人,找了個相公竟然這么陰森恐怖。
只要這男人一日不走,他就別想痛痛快快地活著,說不定哪一日,這男人連他們都給殺了。
越是這么想,他越害怕,靠著墻角也不敢閉眼,一直偷偷溜著門口的男人。
其實他很想告訴陸清雨的,可是陸清雨是個弱女子,告訴了他,萬一清雨姐姐也跟著受害怎么辦?
此時,小六子連個能傾訴心事的人都沒有,孤獨、恐懼,一直伴隨著他,讓他一夜又困又乏,卻更害怕。
好不容易撐到東方天際邊露出魚肚白,他見陸清雨翻了個身,門口的男人就趕緊跑到她身邊躺下,這才松了一口氣。
至少,清雨姐姐是安全的。
外頭天光慢慢亮了,聽得見枝頭鳥兒鳴叫,陸清雨就翻身坐起來,理理頭發,慢慢起身。
慕容馳也翻了個身,裝作剛睡醒的樣子,笑著跟她打招呼,“起了?”
陸清雨面色平靜地點頭,又對他道,“起吧,吃了飯該去找我娘了。”
慕容馳沒說什么,陸清雨叫幾個孩子打來水,生了火,用破鍋熬了粥。
孩子們很有規矩地守在一邊,等粥鍋開了,陸清雨就先舀一碗,剛要遞給前面一個孩子,卻不料斜刺里伸過來一只手,把那只碗給截胡了。
慕容馳也不管那粥是不是燙嘴,仰著脖子就去喝,還埋怨道,“餓死我了。”
陸清雨瞪了他一眼,“還有這么多孩子,你好歹讓他們先喝。”
慕容馳把碗遞給她,冷笑,“這一鍋粥夠他們喝的?我們吃什么?”
陸清雨沒答話,又盛了一碗,避開他的手,遞給小六子。
小六子捧著那個缺了口的黑粗瓷碗,眼睛里滿是恐懼,愣是不敢往嘴里喝。
看得慕容馳十分不耐煩,就去奪,“你不喝給我,別占著碗。”
但剛伸出去的手被陸清雨手中的鐵勺給敲了一下,他不滿地瞪著她。
陸清雨絲毫不退讓,死死地盯著他,半晌,他只得訕訕縮回手去。
“小六子快喝。”陸清雨囑咐著小六子,“喝完了給哥哥們喝。”
小六子這才敢喝粥。
等所有孩子都喝了,那粥鍋也就見底了。
陸清雨什么都沒吃上,慕容馳肚子還咕嚕亂叫,他氣哼哼地甩手,“你看看,這么多張嘴等著吃,咱們遲早不是累死就是餓死。”
“別看他們能吃,等將來長大了,也是你的得力幫手。”陸清雨不冷不熱說完,去刮了刮那鍋底,勉強夠一口的。
慕容馳眼巴巴地看著那鐵勺子,不過陸清雨還是塞進自己嘴巴里舔了舔。
“哼,一群窮鬼,能干什么?”慕容馳從鼻孔里發出一聲不屑,一腳踢開那個破鍋就走出去。
陸清雨抬頭看著那個幾乎和弘羽一模一樣的背影,心里慢慢有了盤算。天籟
沒多時,慕容馳回來了,一進門就把陸清雨神神叨叨拉到外邊一個僻靜處,壓低嗓門道,“咱們這就走吧。”
陸清雨回頭看了眼廟內,搖頭,“不帶他們嗎?”
“帶了他們就是累贅,我們還怎么就你娘?”慕容馳自以為鄭氏是陸清雨的軟肋,特意把這事兒拿出來說。
陸清雨不為所動,“其實他們也吃不了多少,有口飯餓不死就行。”
慕容馳還是不同意,“先讓他們在這里住幾日,等我們救出你娘后,再來這里跟他們會合……”
似乎很有道理的樣子,陸清雨想了想,點頭答應了。
慕容馳大喜,就催著陸清雨上路。
陸清雨答應了,想要回廟內收拾收拾,卻被慕容馳一把給拉住胳膊,“你去了他們萬一要跟著咱們怎么辦?反正過幾日還來,咱們就偷偷摸摸地出發吧。”
陸清雨似乎躊躇了一下,不過很快答應下來,“好吧。”
就這樣,慕容馳帶著陸清雨離開了城隍廟和那群孩子,他只覺得這件事做得相當漂亮。
沿著河邊一直往前走,陸清雨忽然停下了,喘著氣道,“咱們怎么進城啊?你叫你兄弟趕著馬車來接應咱們吧?”
慕容馳心理極不耐煩,卻還得繼續忽悠,“我不跟你說了嗎?我自己先趕過來的,兄弟們還在后頭呢。”
“那,找艘船也行啊,總不能一直走下去吧。”這里離金陵城還遠著呢,不等救出鄭氏,她先走死了。
慕容馳左右看了看,無奈道,“這河上哪有船?”
陸清雨只好拖著沉重的步伐往前走,又走了一射之地,她就停下來。
慕容馳又轉過身來看著這個氣喘吁吁的姑娘,急得催促,“這里哪有船?連個鬼影子都沒一個。”
他剛說完,就發現后背忽然一重,差點兒沒把他的脖子勒斷。
他又驚又怒,這才反應過來陸清雨竟然直接跳到他背上,等著他把她背回去。
從小到大,他何曾被過人,當即忍不住勃然大怒,罵道,“你個死丫頭,誰叫你上來的?”
陸清雨只管雙手死死勒住他的脖子,嘴里嬌滴滴不依不饒道,“人家走不動了嘛,人家要背嘛。”
嗲嗲的聲音差點兒讓慕容馳雙腿軟下來,卻又無可奈何。
等陸清雨在他背上又是薅頭發又是扯衣服地好一頓折騰,慕容馳方才轉過彎兒來,卻已經甩不掉陸清雨了。
他打落牙齒和血吞,心想這次不動她,留著她還有用,所以,他極力地隱忍著,手背上的青筋直跳。
背著陸清雨走了大半里路,慕容馳累得氣喘吁吁的,恨不得把她給摔在地上摔死得了。
“你還不下來?”他想甩開她,無奈她扒得死緊,讓他甩都甩不掉。
“人家累嘛,你是怎么做相公的?”陸清雨撒起嬌來,嗲嗲的聲音聽在她自個兒耳朵里也酥掉了一層雞皮疙瘩。
慕容馳受不了了,這女人真是蹬鼻子上臉啊。
他索性一屁股坐下去,速度快得好像要把陸清雨給坐在身下一樣。
陸清雨十分不滿地從他背上跳下去,搓了把臉,又哼哼唧唧道,“太熱了,人家想洗臉,相公你給我打水去。”
慕容馳牙齒都酸了,只覺得一直憋著怒火,腮幫子都疼了,恨不得暴跳起來打她一頓。可想想不管是余紫苑還是楚云朗抑或是他那好兄弟慕容弘都在找這女人,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為了他的千秋大業,他能忍一時還是忍一時吧。
于是,他十分不情愿地從地上爬起來,把隨身攜帶的一個水葫蘆解下,就朝河邊走去。
陸清雨也站起來跟在他身后。
慕容馳蹲下探出身子把水葫蘆摁進水里,灌滿了剛要提起來時,忽然頸椎一麻,渾身都使不上力氣。
他艱難地扭轉脖子,朝后看去,就見陸清雨正站在他身后,一臉淡漠的冷笑。
他一下子明白了,不由怒喝,“你敢謀殺親夫?”
“啊呸,你是誰的親夫?別不要臉了。”一口唾沫啐在他的臉上,慕容馳連抬胳膊擦一擦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又驚又怕,不由哆嗦起來,“你,你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陸清雨捻著他頸椎上的銀針,笑嘻嘻問,“老乞丐是不是就是這樣被你給推進河里了?”
她一開始還沒朝這方面想,但后來幾日一點兒蛛絲馬跡都沒有,她不得不懷疑老乞丐掉進河里,活不見人死不見尸了。
慕容馳見他身份已被她識破,也不嘴硬,只勾唇冷笑,“是又怎么樣?那又老又丑的老東西,值得你費心費力地救?”
陸清雨默不作聲,只把手中的銀針又送進半寸。
先前那股子麻麻酥酥的感覺似乎一下子就沒了,代之卻是一點子感覺都沒有了。
他害怕了,這個陸清雨醫術不錯,要真被她給扎殘了,將來還拿什么來坐上皇位?
他的聲音軟和下來,近乎討好,“你想想啊,那個老乞丐帶著一群小乞丐,賴上你,豈不是心生歹意?萬一哪天見財起意,你還有活路嗎?”
他自認為有三寸不爛之舌,一定能說服陸清雨,可陸清雨心中的成算是什么,他一點兒都捉摸不透。
“他既然這么死的,那你也嘗嘗這種銷魂的滋味吧。”不等慕容馳反應過來,陸清雨對著他的后背就猛一踹。
瞬間,慕容馳高大的身軀掉落奔騰不息的河水中。
是死是活,交給上天安排了。
陸清雨看著他的身軀在水中起伏幾次,就被沖走了,心中一下子痛快起來,卻又看著那一路往前的河水,悵然無比。
沒想到老乞丐跟著她來金陵,卻送了性命,真是可惜啊!
等陸清雨回到城隍廟時,遠遠地就聽見廟內一片哭聲,間或還夾雜著幾聲罵。
這是怎么了?
她三步并作兩步闖進廟內,就見十幾個孩子淌眼抹淚的,嘴里還嘀嘀咕咕說些什么。
“喂,誰死了,哭得這么傷心?”
誰知不問好好,一問,那群孩子撲棱一下,跟一群歡快的鳥兒一樣直奔過來。
“嗚嗚,我們以為姐姐你走了,不要我們了?”年紀最大的那個男孩說。
“我怕姐姐糟了人家的毒手!”小六子也怯生生地上前作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