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走進來的人看過去。
族中長輩?
那些將她們母女從慶云坊的宅子里趕了出去之后便對她們避之不及的所謂族中長輩,怎么可能會良心發現來看她?
難道是……她母親出事了?!
“有話快說,別耽擱太久。”獄卒對那中年男人講道。
“是,差爺,說幾句話就走……”男人說話間,將一塊兒碎銀塞到那獄卒手里。
獄卒捏了捏手中銀子,不冷不熱地“嗯”了一聲,轉身離開了牢房。
下了石床的占云嬌看著視線中的中年男人,疑惑地皺了皺眉。
這是她族中哪個長輩?
為何她竟覺得從未見過?
反倒是那位仆從模樣的年輕人……
中年男人未有向她走近,只那年輕人提著食盒走了過來,將食盒放在那張發了霉的木桌上,低著頭將其內飯菜取出。
那些飯菜很香。
這些香氣是占云嬌久違而熟悉的。
她不自覺地走了過去。
但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那些令人垂涎的飯菜之上,而是那個年輕人半垂著眼睛的側臉——
她幾乎是一瞬不瞬地盯著那張臉看。
“你……是誰?”來到那人身旁,她聲音僵硬地問。
視線中,那人緩緩抬起了頭來。
“嬌嬌,是我——”
占云嬌臉色大變,瞳孔劇烈地收縮著,不可置信地張了張嘴巴:“大——”
下一瞬,便有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將她接下來的話堵了回去。
年輕男子看著她,向她緩緩搖頭,眼神中含著示意。
占云嬌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眼前之人,好一會兒,才怔怔地點了點頭。
年輕男子這才松開了手。
占云嬌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大哥……真的是你嗎?!你還活著?!”
“是我。”占云竹拉著她在條凳上坐下:“嬌嬌,我來看你了,給你帶了你平日最喜歡吃的菜。”
占云嬌由他拉著坐下,看一眼桌上的飯菜,確定是自己的親兄長無疑之后,登時撲進兄長懷中大哭了起來。
她的兄長還活著!
還活著!
她哭聲極大,中年男人揚聲嘆氣道:“你這孩子……誰叫你走錯了路,現下再哭又有何用,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啊!”
本欲上前察看的獄卒聽得此言,遂也不再多做留意。
“哥……”占云嬌哭得差不多了,拿袖子擦了擦眼淚,哽咽著道:“你既然還活著,為何從未回過家看過我和母親?這些日子你究竟去了哪里?”
她確確實實是怨恨過兄長不顧她和母親自顧投河,但當兄長此時突然死而復生出現在她面前,她更多的還是覺得面前的兄長依舊可以成為她的依靠。
就像小時候那樣。
“嬌嬌,我遇到了一些事,有著不得已的苦衷。在計劃未成功之前,尚且無法以原本的身份示人。”占云竹語氣愧疚地道:“我一直也很擔心你和母親,暗中常使人打聽你們的消息——”
占云嬌立即點頭:“我就知道……大哥一定是有難處!絕不會真的不管我和母親的!”
說著,抓著兄長衣袖的手越發緊了些,滿眼期盼地道:“大哥你是來救我的對不對?你一定有辦法帶我出去的對嗎?”
“嬌嬌,你放心,我定會救你。”占云竹看著面前仿佛將他視作救命稻草般的女孩子循循善誘地道:“不過你要聽大哥的話才行。”
“我聽!”占云嬌連連點頭:“大哥讓我怎么做我便怎么做!”
占云竹握著她的肩道:“時間不多,話我只說一遍,嬌嬌你一定要認真聽。”
“好……!”
占云嬌將緊張的口水吞咽下竭力叫自己冷靜下來,以便可以將兄長接下來的話記得足夠清楚。
幾只飛蟲圍著石壁上的風燈火苗竄動著,將牢中本就昏暗的火光擾得忽明忽暗。
次日天光初綻之際紀棟便起了身。
洗漱罷照例去了書房看書最近他在潛心研究一本偶然搜羅來的雜書大意是教人如何在做一名好官清官的同時又能搞些銀子。
寫這本書的人想必也是如他一般處境者,故而所寫細致入微,且不少法子皆值得一試——雖說到手的也不會多,但蚊子腿也是肉啊。
認真拜讀了半個時辰,紀大人用罷早食之后便去了前院處理公事。
“那個占云嬌還是不肯供出同謀者嗎?”紀棟邊翻看著今日需要處理的公文邊向書案前同他稟事的衙役問道。
“屬下正要同大人說此事呢——大人有所不知昨晚那占氏族人離開后不久,這占云嬌便像是突然想通了似得,說要將先前未言明的真相都講出來不再有絲毫隱瞞。”
紀棟意外了一下。
合著昨晚那占家族中長輩,竟是勸人坦白向善來了?
特意找了兵部尚書府這等關系來勸人,瞧瞧人家這覺悟,相較之下,那個趁亂撿了金葉子據為己有的人該不該感到羞愧無地自容?
“她都招了些什么?”紀棟忙問道:“如此緊要之事,昨夜為何不曾報于本官?”
衙役答道:“回大人,昨夜她不曾招認什么,只說要與人當堂對質,懇請大人今日升堂重審此案,在堂上,她會將一切言明。”
此女打定了主意要在堂上招供,既如此,他大半夜地去找大人也沒什么用。
雖說官做久了,就沒幾個頭發濃密的,別的大人他們也顧不上,可自家大人的頭發還是要自家下屬來心疼的。
紀棟因思索而微微擰眉。
為何一定要與人當堂對質
難道還怕于暗中供出主謀之后,他會包庇那人不成?
這是質疑他的人品?
雖然仔細想想,這確實也像是他能干出來的事……
畢竟若真是暗中招認,且招出了個有些權勢的,那他也不好直接去拿人,為了顯得自己不那么囂張目中無人,多少少也還是要先打個招呼的。
而這招呼一打,阻礙就跟著變多了,事情也容易變得麻煩起來。
紀棟這么一合計,當即道:“升堂吧。”
當堂供出來的人,百姓們都聽著呢,也只有立即傳喚審問的份兒了——所以不是他不給面子,眾目睽睽之下,他也很難做啊。
存心想讓自己難做的紀大人很快升了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