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事

327 箭在弦上

見她嚇得不輕,為首官差便只能勸慰道:“夫人放心,不過只是作證罷了,只要貴府姑娘如實答話,且證實與此案無關,事后我等自會將人送回貴府。”

侍郎夫人還是不放心,欲再多探問幾句時,卻聽那官差的語氣生硬了許多:“此案耽擱不得還請夫人行個方便,以免叫此時圍在外面的百姓猜測貴府有意妨礙官府公務。”

侍郎夫人聽得臉色微白。

丈夫不在家中,妨礙公務這樣的罪名她可擔不起……!

他們周家起家乃是一步步爬上來的她同丈夫皆是出身尋常百姓家也就是趕上了大慶建國不久的好機會,才能有幸躋身今時今日的地位。

在她心里,自家論起底蘊底氣那是遠不及那些真正的勛貴人家的因此一直以來都極為謹慎小心,從不敢張揚什么。

想著這些,侍郎夫人再三權衡到底還是叫人去請了女兒過來。

“好好答話大人問你什么知道什么便說什么……”

聽著母親緊張不安的叮囑周婼忙不迭點頭聲音微顫地道:“母親放心女兒知道。”

從眼下來看,紀婉悠的計劃進行的似乎很順利……

而即便她很清楚自己接下來需要怎么做,卻也消減不了內心的恐懼和不安。

且不說過程必定難熬,單說結果,也根本不是她能夠左右得了的……

她真的不會被牽扯進去嗎?

他們周家……會不會因此同夏家結下梁子?

夏曦當真會被治罪嗎?若是夏曦最終還是脫了罪那她會不會反倒擔上做偽證的罪名?夏曦又會如何報復她?

因為這些未知的猜測她昨夜一夜都未能合眼真真正正體會到了什么叫做悔不當初。

待到了威嚴的公堂之上感受著來自各方的壓力和注視,恐懼與忐忑感更是立即又被放大了許多。

“這可就是你口中所說的周家大姑娘?”紀棟先向占云嬌印證道。

占云嬌看著周婼,定定點頭。

“回大人先前就是這位周姑娘來到了民女住著的地方,同我說夏四姑娘想見我一面,但因如今夏四姑娘被禁了足,這次見面只能選在夏府。于是,民女同這位周姑娘的丫鬟互換了衣物,扮作她的婢女,同她一起進了夏府。”

紀棟看向周婼:“周姑娘,此言可屬實嗎?”

周婼紅著眼眶,張了張嘴,聲音低如蚊響:“大人,我……我……記不清了。”

紀棟甚至沒能聽清她說了什么。

但見這幅神態,他便已經知道答案了。

若是占云嬌在撒謊,那這位周姑娘大可斷然否認反駁。

如此模樣,不外乎是不敢貿然開口得罪夏家罷了——哎,同是天涯淪落人啊。

但又有什么辦法呢

在這世上,只要活著,就總會遇到難以選擇之事。

但如論是何處境,一定要記住一點——在并非會觸及性命安危的利益面前,還是要盡量選一條讓自己良心好過的路來走,因為這才是需要你日日夜夜獨自面對的。

當然,如果這么做會丟掉性命,那還是保命要緊。

命都沒了,還拿什么去守住良心啊。

——來自紀大人的一個并不怎么光明端正卻勝在實用的處世小妙招。

“本官有句話要提醒周姑娘——在公堂之上,每一個字都需保證真實。如若不然,無論是何原因,便須以包庇罪、甚至是從罪者論處。”

“……”周婼聞言顫了顫,咬了咬下唇,適才神情掙扎地點了點頭。

“回大人……占姑娘所言,確是實情。我確實曾帶她去過夏府見夏四姑娘……這是夏四姑娘叫人傳信給我,于信上托我去辦的事情。”

“那封信現下可還在你手中?”

周婼點頭:“還在……”

紀棟便當堂讓她吩咐了其貼身丫鬟在官差的陪同下,回了周府去取此信。

“那你當初可知夏四姑娘為何要見占云嬌嗎?”紀棟繼而問道。

周婼連忙搖頭。

“回大人,我當真不知!那封信上,并未說明緣故,只說讓我去找人帶去夏府罷了!且那日我將人帶到之后,她們談話時我也并不在場,對她們究竟談了什么根本一無所知……”

她說著,轉頭看向占云嬌:“這些經過,占姑娘也是知道的!”

這話她是對紀棟說的,但一雙眼睛卻緊緊地釘在了占云嬌身上,眨也不敢眨上一下。

占云嬌當真會如紀婉悠所言那般,替她洗清嫌疑嗎?

這一刻,周婼緊繃極了。

也越發深刻地體會到,從一開始,她在聽了紀婉悠的安排那一刻起,她所有的一切,便已經俱不在自己掌控中了!

紀棟也看向占云嬌:“此言可有假?”

“周姑娘說得沒錯。”占云嬌看一眼周婼,緩聲道:“周姑娘只是帶我去見了夏曦而已,對夏曦的計劃并不知情——那日周姑娘去找我時,見我家中境況堪憂,還曾拿了銀子給我,單憑這一點,我便不能胡亂冤枉她。”

聞得此言,周婼緊繃著的那口氣頓時松了下來,她雙手撐在腿上跪在那里,將頭垂下,大顆眼淚滾滾而落砸在手背上。

紀棟點了頭,接著問道:“照此說來,你第一次見夏四姑娘,是在夏府——在那之后,你們又是如何傳遞消息的?”

若說還是扮作丫鬟被周家姑娘帶去的,那再說周家姑娘不知情的話,就只能是在撒謊了。

“后面的計劃,都是由夏曦身邊的一個丫鬟來傳遞的。”占云嬌如實答道。

“丫鬟?可還能清楚地描述出此人的長相嗎?”

占云嬌想了想,點了頭:“我見過她許多次,應當可以試一試。”

聽得此言,紀棟便立即著人取了畫紙來,由師爺按照占云嬌的描述,當場畫出了畫像。

畫像有三幅,出入都不算太大,最后由占云嬌指了一幅最像的。

但說是最像,也只是相較而言。

要她說,只是勉強畫出了大致而已。但那丫鬟生得又很是普通,沒什么特點可言,她所能描述出的,也只有那些了。

且總也不能當眾說這師爺畫得不行吧?

就這么著吧,反正當面認她還是認得出來的。

紀棟接過畫像看了看,正要說些什么之時,忽有一名衙役從后面走了過來,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

并悄悄遞上了一張折起的畫紙。

紀棟眉心微動,將那畫紙在面前展開。

現下還沒看到那丫鬟本人,且先不說像是不像,但單是這份傳神的程度,就足以叫人驚艷了。

這么一對比,他不禁多看了自家師爺一眼——他好像明白為什么好些案子的嫌疑人,由百姓們描述出了樣貌之后,經了師爺的手畫了肖像拿出去張貼緝拿,最終都沒能抓到人的原因了……

且那些少數被抓到手的嫌疑人,同師爺畫出來的畫像,也往往叫人覺得——不能說是一模一樣,只能說是毫無關系。

對此,師爺解釋為描述之人表達的遠遠不夠清楚。

——好想知道吳世孫這是找誰畫的,以后能不能無償借給他用用?

見堂上的紀大人朝自己看了過來,吳恙微一點頭,算是對那幅畫像的回應。

旋即,紀棟便吩咐了人去夏府。

話說得尚且很客氣:“拿著畫像過去,若是確有樣貌相似者,便請夏四姑娘前來解惑。”

官差應下,即刻去了。

師爺看了一眼官差手里的畫紙——不對啊,為什么覺得好像不是他畫得那幅呢?

堂外,許明意隔著帷帽垂下的輕紗同吳恙對視了一眼。

吳恙知道她必然有想法,便又向人靠近了些,微微向她的方向傾身。

許明意踮起腳,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

女孩子的氣息隔著薄紗輕輕柔柔地縈繞在少年耳側,如仲春暖風拂過。

吳恙點頭,重新挺直了身形之際,只覺得那只被暖風吹過的耳朵又癢又燙,叫他想要揉一揉。

一行官差很快來到了夏家。

卻聽聞夏曦并不在府中。

“真是不巧得很,我家小少爺近來不知怎么被驚住了,夫人一早便帶著四姑娘去了城外上香請辟邪符……這會子還沒回來。”大管家同為首官差說道。

他并未有說假話,畢竟這樣明目張膽的假話說出去,經城門守衛處一查便知,被戳穿之后只會更麻煩而已。

自從去年府里出了二公子那樣的事情之后,如今他們夏府上下人等,言行較之往常皆謹慎收斂了不少。

若是換作從前,這區區官差,又哪里配讓他堂堂一個大管家親自相迎。

便是給了冷板凳坐著,那紀棟也不敢多說什么。

當然,如今姓紀的同樣也不敢如何,但老爺說了,府中再不可叫人抓住一絲一毫的把柄。

“原來夏四姑娘不在府中。”為首官差取出那幅畫像來:“那不知這畫上之人可是夏四姑娘的丫鬟?可否讓此人先隨我等走一趟?”

看著那幅畫像,大管家的眉頭跳了跳。

……怎么畫得這么像?!

分明那樣普通得一張臉,可看了這幅畫像,就是能叫人立即分辨出是哪個。

如此之下,他便是想要推說府里好像沒這個人都不行了。

“……這確實是我們四姑娘院子里的丫鬟。”大管家語氣平靜地道:“只是這既是貼身丫鬟,那自然是時刻陪在姑娘身邊伺候的。今日姑娘出門上香,這丫鬟便也陪著去了。”

說著,向官差抬手拱了拱手:“在下這便叫人出城去請我家四姑娘回來,只是這一來一回,怎么著也要一個來時辰,諸位差爺不妨先回去同紀大人說明情況——”

一個時辰,足夠請示老爺了。

實則早在一刻鐘前,他便已經差人去同老爺傳信了——而他能做的,就是在老爺回來之前,先將局面穩住。

不料那官差卻道:“固然要向大人回話,然一人回去便足夠了。我等奉大人之命前來相請夏四姑娘,在未見到夏四姑娘之前,只能在此等候,公務在身,叨擾之處,還請見諒。”

侍郎夫人一聽衙門來人要傳她女兒過去問話,且是同前日里那樁傳得沸沸揚揚的許家姑娘的案子有關,登時驚得手里的蜜餞都掉了。

她連忙放下手中的香片茶,匆匆往前堂去見那幾名官差,又是塞銀子又是叫人坐下喝茶。

這般想著,紀大人強忍著心底“這回不知道又要得罪多少人”的忐忑感,轉頭便向衙役吩咐道:“速速去兵部侍郎府,傳周大姑娘前來回話——”

這種事情就得快。

不然熱鬧一經傳開,這些證人有了足夠反應的時間,往往就會使證詞發生變化。

換作往常處理類似的案子時,他也會盡早使人將嫌疑人和證人分開問訊,以達到區別證詞真假的目的。

衙役很快應下去了。

周侍郎早早去了兵部,此時府內除了侍郎夫人之外,并無主事之人。

“口說無憑,你聲稱是受了夏家四姑娘脅迫,這話可有證人或證據能夠證明?”紀棟看著跪在堂內的女孩子問道。

“證人……”占云嬌似乎思索猶豫了片刻,才道:“有一個人可以證明我先前去過夏府,是夏四姑娘逼我過去的!只是……我不知道那個人是否愿意出面替我作證,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包庇夏四姑娘……”

紀棟眼神動了動:“你所指是何人?”

且為何不同時傳了夏家四姑娘前來當堂對質——也是出于對證詞的嚴謹性考慮。

畢竟連占云嬌都想到了,這個證人,極有可能會包庇嫌疑人。

他怎么就不想不開地開了這堂呢?一定是因為當時早飯吃得太撐了!

可現下已是箭在弦上,總也不能拍拍屁股走人退堂吧?

那個直覺再度浮現在心頭,許明意下意識地微微回頭看去。

近幾日來,她總覺得有一雙眼睛,似乎在暗中盯著她看……

這看似尋常的動作之下,實則將胡子一下子便生生捋掉了好幾根。

……怎么將兵部侍郎府又扯進來了!

“兵部侍郎府的周大姑娘……”

紀棟聞言捋了捋胡子。

分明前日里,在公堂上,還是一幅幾乎要崩潰發瘋的模樣……

怎么現下突然就變得如此決然且理智了?

難道說,被收押進牢中之后,除了吳恙之外,她……還見過其他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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