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翠綠擁護著涼亭,鵝卵石道路圓潤且有光澤。
涼亭內,方從禮正坐在石凳上喝茶,石桌上擺著各類詩集。
他手里端著茶碗,抬眼看向這滿院的綠樹成蔭。竟有種悲涼蕭條之感。
“獨酌熱茶涼亭中,方先生可是寂寞?”樓惟賢漫步到他身后。
“惟賢來了,怎么還會寂寞?”方從禮笑笑,為其燙了茶具,倒了茶,擺在他面前。
“剛剛就看見你對著這滿院子的木頭發呆。怎么了?”樓惟賢端起茶,輕輕吹了口氣,微微一抿。
“只是有些失神。”方從禮笑了笑,“想著處理一下雜草,在種點花加以點綴。畢竟我想在此一直住下去。”
“哦。”樓惟賢點點頭。
“這個時辰,你不應該待在你父親的宴會上嗎?”方從禮眼睛微微一瞇,“你這是偷偷跑出來了?”
“哪里,他都不管我,宴席上有我那幼弟就行。”樓惟賢臉色不太自在,“我那個幼弟乖巧懂事,還會說話……他頂好幾個我了。父親哪還會在意我?”
“但樓大人還是很疼你的,要不然他出錢蓋這座私塾干什么?不都是為了你嗎?”方從禮想著幫忙調節下父子關系。
“你們都會向著他說話,一群馬屁精。”樓惟賢翻了個白眼,“虧我怕你孤單,回來瞧你。”
“哦?惟賢竟然存著這心思。”方從禮面色一喜,拱起雙手,“在下在此謝過了。”
“咳,沒事。”樓惟賢抑制著即將上翹的嘴唇,面色飄過一絲緋紅。
“其實在這待了數日后,我有點明白了。”
“啊?”樓惟賢疑惑的看著他。
“我明白你為什么不學習了。”方從禮神秘一笑。
“你?明白?”怎么可能?
“從小到大,你一直被拿來與這個,那個做比較。后來又有了個優秀的弟弟。我猜,樓大人沒少說你不努力,什么都做不好之類的話吧?所以你便自甘墮落給他們看,讓他們看看,你就是爛泥扶不上墻。以此來氣樓大人,但……你其實也希望通過這種方式贏得更多的關注。對嗎?”
似乎被說中了心事,樓惟賢放在膝蓋上的手握成了拳頭,神色有些復雜。想反駁的話堵在嗓子眼,說不出。
“看你這個樣子,我想我是說對了。”方從禮笑笑,喝著手中的茶,潤了潤嗓子。
“你真是個可怕的人。”
“哪里可怕?”
“窺探人心。”樓惟賢蹙眉道。
“我覺得這是每位夫子的必修課。”方從禮淡淡的笑著,“理解每位學生的心情,因材施教。”
“姜先生也曾這么說過。”
“因為總聽你說起姜先生,我還真就打聽了一番,得知……”方從禮頓了頓,“姜先生之所以離開私塾是因為邱真。所以你才討厭邱真的?”
“嗯。”
“那個姜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制服了惟賢?哈哈~”方從禮忍不住笑出了聲。
“他事多。”樓惟賢眼神飄忽。
“哦?怎么說?”
“姜先生來到私塾后,便開始找每個人談話。他找到我時,我是極其不情愿的。但他卻又很堅持。于是我便跟他聊了兩句。”樓惟賢將手搭在石桌上。
“他是之前所有老師中唯一一個沒有放棄我的。因我性情頑劣,之前的老師都礙著我爹的面子,不敢說我。只要我不在他們講課時搗亂。做什么,他們都不會管。但姜先生不一樣,他找我談了很長時間的話。問我是否愿意‘安于現狀’什么的。他也跟你一樣,喜歡提溜著我學習。他比你狠,我在課堂上睡覺,他就揪我耳朵。”
“怪不得,你耳朵這么敏感。”方從禮壞笑著,趁其不備,伸手揪住了他的耳朵。
“哎呦!放手!”樓惟賢掙扎著叫了起來。
“呵呵”方從禮松開手,心滿意足的笑了笑。
“真是受不了你。”樓惟賢站起身,與他產生一定距離,“相比之下,你可比姜先生老奸巨猾多了。他要是像你一樣,估計也不用離開這了。”
“那到底發生什么了?”方從禮有些好奇。
“邱真一直都是夫子眼中的好學生。一直備受關注。他這個人啊,就是太喜歡享受這種感覺了。”樓惟賢道,“所以當姜先生不重視他,重視我時。他便新生妒忌。陷害了姜先生。”
“這話不能亂說。”
“不是胡說。是姜先生親口告訴我的。”樓惟賢道,“姜先生喝不得酒。一喝就會胡言亂語。那天,邱真請他吃了由酒做的點心。他吃著迷糊,邱真又灌了他許多酒。接著,邱真便將我爹找來。當我爹看見了正在胡言亂語的姜先生,本就心中不快。然后邱真便添油加醋,說了姜先生一堆壞話。”
“令尊就真的相信了?”
“嗯,是啊。我跟他說過,姜先生是無辜的……”樓惟賢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笑容,“可他一向相信別人,不相信我。”
“為何他能請得動令尊?”方從禮頓了頓,垂首思考。
“因為我啊,我少時喜歡拿著家中給的錢出去買各種好玩的。仆人也管不住我。有好幾次正好就被他看見,他就跟我父親告狀了。”樓惟賢一臉輕松,但唇邊依舊掛著那抹嘲諷,“然后,我爹知道我浪費了錢財,便打了我一頓。后來我聽別人說才知道,都是邱真告訴的。不光是這件事,還有我在課堂之上的表現。他都一一告訴了父親。啊,對,還因為這樣,父親免了他半年的學費。”
“嗯。”方從禮點點頭,繼續喝茶。
“怎么感覺這些都在你意料之中?”
“為何?”
“你一點也不驚訝嗎?一個好學生居然會背地里告狀?”
“不啊,我確實早有推測。”方從禮唇邊泛起一絲笑容,“這也是為何我沒有夸獎他的論述的原因。他此人不會慎言。只會巧言令色,討好大人。這種性子不適合做官,以后就算做官了,也不會長久。”
“若真如你所說,那可真是件趣事。”樓惟賢笑笑,“我就坐在這,等你的話一語成讖。”
“那你等著吧。”方從禮笑道,“過一陣天就熱了,要不要去劃船?”
“好啊。”樓惟賢點點頭,“去哪?”
“嗯……緣神廟那一條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