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柯氏提前乘了自己馬車回府,海柔又惹了父母生氣,沛聲和沁聲是男子,他們坐的馬車本就擁擠,回程時沛柔就和四房的人同乘了一輛馬車。
其時已近亥末,是平日里沛柔熟睡的時辰了。見她坐在車上搖搖欲墜,四叔母便將她攬進了懷中,輕輕的拍著她的身子哄著她入睡。
四叔母常年吃藥,身上的藥味卻并不難聞,沛柔躺在她懷中,一如落進今生初醒時的那個懷抱。
而等她醒來時已經是第二日清晨,她睡在太夫人的碧紗櫥里,一夜黑甜無夢。
元宵節過后第二日父親和三叔要重新去衙門里上值,前一日眾人出門皆折騰的晚了,太夫人體恤,免了大家早起請安,因此梳洗停當之后太夫人就只和沛柔在宴息室里消磨辰光。
沛柔沒來的及給太夫人買東西回來,只好說些故事給她解悶。
她就拿出昨日里買給潤聲的那盞蟾宮折桂給太夫人看,又把她怎樣碰見趙五娘,她又怎樣故意盯著那寒宮玉兔看讓趙五娘以為她中意的的是那玉兔,最后順順當當的買下了這盞燈。
此外,還講了許多燈市的所見所聞,她原本就思維敏捷,再加上童言童語,逗的一室的人皆開懷。
太夫人更是笑道:“真是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這樣小就知道算計人。你父親是個實心的,在長輩面前向來是老老實實不茍言笑,也不知道你是像了誰。”
沛柔聞言心中一動,故作天真的問站在一旁的李嬤嬤:“嬤嬤嬤嬤,我娘是個什么性子?我是不是像了我娘?”
李嬤嬤臉上就現了傷感,看了一眼太夫人,見她點了點頭,方才道:“你娘小時候家里的光景還好,也是嬌生慣養大的。姐兒真正是和你娘一模一樣,也是這樣聰明伶俐令人心生喜愛。”
前后兩生,她從不知道她生母是這樣的性子。
今生她醒來時見到的那個病弱的女子,有無盡的憂愁纏繞在眉宇,很難想象她曾經也有活潑伶俐的一面。
賞完了花燈,沛柔正打算打發人把花燈給潤聲送去,卻見柯氏身邊的大丫鬟攢心過來松鶴堂給柯氏請安。
行過了禮,映入沛柔眼簾的是一張喜氣的臉。
“奴婢是奉夫人之命給太夫人報喜來的。昨夜夫人出門之后倍感不適,提前回了府。請了郭大夫來看時,大夫卻說是有了喜了,已經兩個月了。因為昨夜有些晚了,夫人怕打擾太夫人休息,因此才讓奴婢今早再來給您報喜。”
和其他的世家大族一樣,定國公府也有自己家專用的大夫。這位郭大夫是四叔母郭氏的族叔,也曾在太醫院供職。
既然柯氏有了兩個月的身子,算來就是臘月前有的,臘月里事多,主持中饋的婦人最忙。在最累的時候有了身孕,難怪前生柯氏這一胎會不穩了。
太夫人聽聞果然很高興,讓陸嬤嬤打賞攢心,笑道:“這樣好的消息,正該昨晚就告訴我知道才是。親家那邊可有遣了人去報信?”
攢心笑著接了賞,回話道:“還沒有。夫人說要等先給您報了喜信。有些人家是要等滿了三個月胎坐穩了才給娘家報喜的,不知道咱們家是怎么個規矩。”
太夫人便道:“讓夫人也去給娘家報個信,讓親家也高興高興。既然還沒有去那是正好,我這邊也打點了禮物一并送去。”
攢心笑著應了是,就和陸嬤嬤一起退下去準備給柯太師府的禮物。
柯氏今生有孕的時間和前世一樣。那時候沛柔失去母親,剛進府不滿一個月,或許是到了新環境害怕,十分的黏人。
柯氏為了她賢淑的形象,時常帶著她去正院的花廳發落家務,那時候誰不贊她對待庶出女兒也一如己出,是真正的大家閨秀。
她那時還算是新婦,這名聲傳了出去,她也就能更好的被世家上層貴婦的交際圈所接納。
不知道今生少了她這個累贅,柯氏能不能順利的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屋內眾人聽聞這個好消息,都在太夫人面前湊趣,一時又是常氏身邊的吳媽媽匆匆忙忙進了松鶴堂,眾人一看她的臉色就知道她帶來的并不會是什么好消息。
吳媽媽一進松鶴堂就跪了下來,“太夫人,昨夜海姐兒從外頭回來就有些不好,半夜里起了燒,今早一看竟是要出痘的樣子,夫人已經慌了神,讓老奴來求太夫人給海姐兒去太醫院請個大夫來。”
一時間屋內眾人就都變了臉色,大家都知道,大房的四小姐浣柔就是出痘夭折的。
太夫人就忙吩咐寒客:“拿國公爺的名帖去太醫院請黃大夫過來,黃大夫最擅長治小兒疫癥,當年六皇子出痘就是他看好的。”
吳媽媽就給太夫人磕頭打算告退,太夫人又道:“府里有不少哥兒姐兒都沒有出過痘,這病是會過人的,你們院里的人就不要隨意走動了。”
吳媽媽道了聲“是”,就急匆匆的回了柏濟堂。
太夫人閉眼捻著佛珠念了聲佛號,才睜開眼,喚過侍立在一邊的雪友:“去把三太太請過來。再叫個小丫頭去梅真堂報信,說三小姐要供奉痘娘娘,國公夫人剛剛有孕不宜忙碌,請她只管好好休息,相關的事宜就先交給三太太。”
太夫人是一片好心,但柯氏向來要強,估計是不會領情。
前生她不記得有海柔出痘的事情,難道這也是她重生帶來的變故?
一時陸嬤嬤回了宴息室,她顯然已經聽聞了這個壞消息,見太夫人愁眉不展,小聲勸慰道:“太夫人別著急,海姐兒向來身強體壯,打小連個感冒傷風也不得的,不過是出個痘子,不妨事的。”
太夫人捻著佛珠緩緩道:“你也不是不知道,浣姐兒和沁姐兒都是因為這個病沒的。他們這一輩本來人口就不興旺,浣姐兒也罷了,沁姐兒難道原本身子就不好?”
一時又叫進小丫鬟來,“去柏濟院問問,黃太醫到府里了沒有,海姐兒如今是怎樣光景了,可缺不缺什么藥材。”
“再派人去各房傳話,昨兒夜里和海姐兒有過接觸的,不管是大人小孩主子奴婢,讓三太太去開了庫房,取了藥材出來沐浴和熏蒸,這病過起人來很快,可別在府里傳開了才好。”
浣姐兒是前頭閔氏夫人的獨女,也就是沛柔的親姐姐。
沛柔知道她是因為出水痘高燒不退才過世的,卻不知道原來二房的庶女沁柔也是因為水痘過世的。
她兩世都沒有見到這個姐姐,只知道她和她姨娘都是得了急病去的。
一場水痘就要了定國公府大小四個主子的性命,也難怪太夫人會“聞痘色變”。
正說著,就見雪友便陪著楊氏進了宴息室,等行完禮,便聽她道:“二房海姐兒的事媳婦已經聽說了,大嫂有喜的事雪友姑娘路上也告訴媳婦了,娘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便是。”
楊氏在柯氏進門之前一直主持著府內的中饋,聽聞那時府里井然有序,沒有出過什么大的差錯。柯氏進門時,她放權也十分地爽快。
要說所有媳婦里,太夫人最喜歡的恐怕還是楊氏,同樣是書香門第的出身,辦起事來周全得體。
聽見她并無推諉,心里自然很是寬慰,“沁哥兒和沛哥兒今日覺著怎么樣,可有什么不舒服的?”
楊氏便道:“早起兩個孩子都過來給我問安了,沁哥吃過早飯就進了書房,沛哥兒瞧著也還是皮實的很,應當并沒有染上。”
太夫人就點點頭,“這幾日把沛哥兒也好好拘一拘,別讓他到處亂跑了。你大嫂還沒滿三個月,大約也沒有主持過供奉痘娘娘的事情。”
“你二嫂呢,一遇見女兒的事情就慌得六神無主,這件事情就只能交給你了,二房人多,我看還是把海姐兒挪到園子里好些,擇哪一處軒館就你看著辦吧。”
楊氏就應了是,前去梅真堂要了對牌,開了庫房領了藥材出來分給眾房。又進園子里著人將瑤芳塢收拾了出來將海柔挪了進去。
家中出了這樣的事情還要給交好的人家帶話,暫緩走動,以免反而生了嫌隙。
一時就又有仔細的人家回送了藥材過來,詢問海柔的情況等,林林總總,諸事繁雜,難為楊氏事事周全。
前生她和海柔在此時并無交往,元宵節也只父親帶了她和柯氏一家人出門,再長大些她也有了記憶,對這樣的事情她不可能全然無知,所以大約海柔是真沒有生過這個病的。
沛柔心里也有些不安,尤其是在聽聞她兩個姐姐都是因此而過世之后。
一時又想起自己昨日幾乎都是和海柔一起。她的身體并不算太好,還恐怕自己若是得病要傳染給李嬤嬤或是揚斛她們,就有些坐立難安。
太夫人靜了片刻才又道:“幸而沛丫頭已經出過一次痘子了,大約是無妨的,不然松鶴堂里也要忙亂了。”
她出過水痘了?
那大約就是在她六歲之前的事情了。或許是她那時候太小了,所以兩輩子都沒有自己出水痘的記憶。
比起這個更令她震驚的事情是,太夫人是怎么知道她出過水痘的?而且從她的態度來看,顯然是一早就知道了的。
若說是父親告訴她的。她那時不過是一個外室之女,連能不能入族譜都尚不知道,太夫人有必要把她的事情了解的那么清楚嗎?這未免也太奇怪了。
這件事最終恐怕還是要著落到她生母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