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缸照

第三十四章 明碧

沛柔就和海柔、柯明碧進了園子,此時雖然還是早春,但熙和園里的花草被照料的好,已經有了些花柳繁華之意,一路行來也頗有趣味。

柯明碧見了園中的牌匾樓閣,時常和沛柔搭話問問她故典,沛柔或當作沒有聽見,或回答她:“年紀尚小,進園子里逛的時間也少,倒并不知道有什么故典。”

幾回下來,柯明碧雖然還是笑盈盈的,卻也不和她搭話了。

海柔見了就和她咬耳朵,“五妹妹做的對,就該這樣才是。”

沛柔和她笑笑,并不說話。

因為沛柔嫌鷗鷺亭附近樹木太多,陸嬤嬤就引她們去了滿庭芳附近的空地。

滿庭芳是一座四間闊的敞軒,比詠絮齋大得多了。平日里過節,太夫人也喜歡讓人把宴席擺到這里來。

附近種的都是名貴的牡丹,此時未到花期,就顯得略微有幾分蕭條。

海柔就喚過折蕙來,拿了她手里的風箏,遞了一只蝴蝶形的給沛柔,無不得意的向柯明碧道:“哎呀,這可不巧了,不知道柯家姐姐今日會來,我只讓我大哥哥從東君寄帶了兩只風箏進來,只好請姐姐在敞軒里坐坐,看我和五妹妹放風箏了。”

陸嬤嬤就嗔道:“三小姐又胡說,偌大個國公府,還連個風箏都找不出來了不成?請親家小姐在此稍坐,老奴這就派了人回松鶴堂里取。”

柯明碧由人服侍著在敞軒里坐了,笑道:“媽媽不必忙了,我也并不是很擅長玩這個,此處風景闊朗,我就在這看兩位妹妹放風箏就是了。若是妹妹們玩累了,讓一只給我也是一樣。”

“那怎么行,太夫人知道了該怪小姐們待客不周了。”

陸嬤嬤就吩咐沛柔身邊的揚斛,“回去松鶴堂把那只‘梅鹿迎春’的風箏拿過來給親家小姐賞玩。”

海柔一聽就跺了跺腳,拽著沛柔出了敞軒。

到了空地上,海柔一邊理著風箏線,一邊恨恨道:“那只‘梅鹿迎春’我向祖母討了幾次,祖母都沒舍得給我,陸嬤嬤倒大方,還要取出來給她用。”

‘梅鹿迎春’的風箏是元昭年間山東風箏大家梅山先生的作品,應當是其“四時八景”系列作品中的一只。

前生沛柔開始學做風箏,太夫人聽說并沒有不高興,還把這風箏借給她觀摩。

那風箏的骨架倒不是用普通的竹篾扎的,而是另選了關外的一種木材,又用梅山先生特制的藥水泡過,極是柔韌輕巧。

梅山先生也是繪畫大家,風箏面是用的江南一種細密輕巧的銀紗,繪了一只小鹿,站在一棵紅梅樹下。小鹿身上的毛發和虬生的梅枝都畫的十分細膩,栩栩如生。

沛柔便道:“陸嬤嬤這是為了我們好。今日若真讓她一個人在敞軒里坐著,咱們自己在外頭玩,那就太失禮了。要是被二叔母知道了,下個沐休日你可就一日也別想出門了。”

海柔就扁了扁嘴,理好了線,讓折蕙替她拿著風箏,自己在空地上跑了起來。

一跑起來瞬間心情就變得明朗了,沛柔也被海柔的笑聲帶動,讓小丫頭幫她支了風箏,和海柔一般跑了起來。

今日的天氣很好,晴空萬里,惠風和暢。

兩只風箏不一會兒就飛的很高,海柔和沛柔就并肩坐在滿庭芳附近的石凳上,一邊看著風箏一邊聊天。

沛柔就向海柔道:“柯家姐姐是怎么得罪了你了,你這樣不待見她。”

海柔就哼了一聲,把風箏線又放的長了些:“去年臘月里我外祖母過壽,我和我娘回了宣瑞伯府,娘要幫著舅母她們招待客人,就讓我在外祖母身邊玩。”

“沒過多久你那位柯表姐就來了,我倒沒看出來她有什么好,一屋子的女眷全圍著她說她好,連我外祖母都一個勁兒的夸她。我坐不下去,偷偷溜了出來都沒有人發現。”

她踢了一腳地上的碎石,“誰知道一出來就看見祝家那個丑丫頭和我表哥兩個人單獨站在院子角落里說話,看起來很高興似的。”

“表哥好像還拿了一張花箋給她,見我過去就收斂了笑意,裝作什么也沒發生一樣和我打招呼。我氣得要死,他可是我表哥,關姓祝的什么事。”

沛柔心中一動。男女七歲不同席,海柔的表哥比她大了有四歲,已過了在內院里隨意行走的年紀,更何況是和非親非故的官家小姐單獨在院子里聊天,還有私相授受的嫌疑。

前生宣瑞伯夫人可是有意讓祝煦憐當她的兒媳婦的,所以他們的見面究竟是長輩的安排,還是偶然遇見呢?

她前生和這位宣瑞伯府世子并不熟悉,那是因為以他的身份還不夠格湊到她跟前。

可以她有限的印象,那人生就一雙桃花眼,看誰都先留了三分情,他對海柔是不錯,可他待別人也是同樣的好。

萬花叢中過,他倒是片葉不沾身了,可不知道除了海柔之外,還有沒有別的花朵也因為他無意的溫柔、無情的有情而最終凋謝了。

沛柔便追問道:“那元宵那夜,你在河邊碰見祝家小姐,又是因為什么起了沖突?”她早就想問這個問題了,卻一直沒有機會。

提到那一日海柔就來氣,憤憤道:“外祖母過壽那日,我一過去祝家那丑丫頭就走了。我想去放河燈,我姐姐不去,我就帶著折蕙去了河邊。”

“到了那里正好就看見祝煦憐,我就問她那一日究竟和我表哥說了什么,知不知道‘男女七歲不同席’的道理。”

“她聽了就想走,我就拉了她的衣袖,她掙脫不開,干脆就推了我一把。我腳下一滑,要不是折蕙拉著我,我直接就摔進河里去了。”

說完又嘆了一口氣,“我娘可真不講道理,她都要把我推下河了還覺得是我頑皮,揚言要罰我呢。”

海柔年紀還小,對她表哥如今的情感倒未必就是男女之情,她只是對她喜歡的東西有一種超乎尋常的占有欲罷了。

沛柔便道:“那你為什么不把事情全部告訴二叔母呢?”

海柔又踢了踢腳下的石頭,石凳下的地面都快被她摩光了,“我要是告訴了我娘,我娘又告訴我大舅母,我表哥會不會受罰啊?”

沛柔耐心道:“你大舅母未必就不知道你表哥和祝小姐說話的事情啊。或許是前面的事情實在太忙,所以才讓你表哥進內院傳話的。”

“你表哥不會是那樣不規矩的人吧?況且那祝小姐差點把你推下河,不管怎么說都是她的不對。”

至于她表哥知道了是她告的狀,會不會疏遠了海柔,那可不是她能預料的到的事情。

真疏遠了反而是好事,她不想再去看著海柔過前生那種日子。

海柔這才高興起來,“我表哥自然是很守規矩的。那我回去就找個機會告訴我娘。”

以常氏的脾性,知道這一系列的事情,又知道是外甥間接導致海柔處在危險之中,就算不發作也會埋一根刺在心里,將來議親的時候,就未必那么愿意把海柔嫁回宣瑞伯府了。

世間的青年俊彥那樣多,何必要選那樣一個薄幸郎。

正說的高興,揚斛就帶著那只‘梅鹿迎春’的風箏過來了,柯明碧賞玩了一會兒,就帶著風箏朝她們倆走來。

海柔立刻就坐直了,目光滿含警戒。沛柔見了暗暗好笑。

柯明碧便道:“我并不太擅長放風箏,不如妹妹們就讓我占個便宜,把已經飛上去的風箏讓給我,這只風箏我就借花獻佛,給妹妹們玩。”

不管前世發生過什么,以柯明碧這樣一直賠著小意的樣子,海柔這樣沒城府的人是很難招架的,難怪前生她們會要好了。

海柔一聽果然神色就松動了,“你說的是真的?你把‘梅鹿迎春’讓給我?”

柯明碧笑了笑,使她的面容如春日綻在枝頭的第一朵花,令人心生愛憐,“自然是真的。”

海柔就看了一眼沛柔:“五妹妹,那我就不客氣了。”

沛柔就點點頭,海柔就把手里的風箏線讓給了柯明碧。

見她有要在石凳上坐下之意,沛柔就立刻站了起來,把手里的風箏線遞給揚斛:“姐姐跑了一趟腿辛苦了,也讓你散散心。”

自己走到了海柔身邊去看她玩那‘梅鹿迎春’。她可不想在這陪柯明碧,前生她踩她的事情她還記得清清楚楚。

沛柔和趙家五娘是死對頭,可她們倆也從沒真把對方往死里踩。

趙家五娘雖然在春宴上嘲笑她只能做個郡王世子妃,可她私下也曾經提醒過她景珣花心,讓她不要爭一時之氣。

她后來嫁進齊家,趙家五娘成了皇后,知道她日子過得不順心,年節里賞賜也都特意備了給她的一份,讓傳旨的太監當著齊家人的面就拿給她,所以不管后來徐家怎樣逐漸落魄,齊家人到底不敢真把她怎么樣。

都說徐五娘和趙五娘不對付,可見皇后這樣,又哪里像是‘不對付’呢?分明是傳言不盡不實。

可在柯家突然截了定國公府的胡,和永寧郡王府訂婚之后,柯明碧來定國公府見她姑母,在熙和園里碰見了沛柔,她就撕下了她向來溫柔和婉的面具,嘲笑沛柔不過是永寧郡王府看不上的‘棄婦’,是她的手下敗將。

沛柔從來就沒想和她爭過永寧郡王世子妃的位置,又何談手下敗將。一切都不過是柯明碧自己的臆想,她只覺得她可笑。

她既然爭了這個位置,就該好好坐穩才是,怎么最后卻又落了那樣的結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