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柔正要上前打斷常毓君和海柔話,卻是常蕊君先道:“海柔表妹難得來一趟,光站在外頭話做什么。”
“我恍惚間聽見父親在前院找你,毓哥兒,你還是先往父親書房去吧。”
方才她們在常蕊君院子里了好一會兒的話,哪有聽見這樣的話,恐怕是她也不贊成海柔和常毓君交往了。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這總歸是好事,她和常蕊君還是在一條陣線上的。
常毓君就只好和海柔告辭:“妹妹既然覺得杏紅的謝公箋顏色不夠好看,過幾日我把深紅的制好了,再親自送去表妹府上請表妹品鑒。”
海柔只是低頭笑了笑,行禮送他出去。
他前生恐怕就是用這些東西打動海柔的吧。讓她以為他對她有深情,從而也對他一往情深起來。
沛柔也沒法在此時跟他計較,只裝做沒有聽見,笑著跟在常蕊君身后進了門。
宣瑞伯夫人卻并不在的,兩個寶寶正在西邊宴息室的榻上一起玩耍。
六月氣熱,又是在室內,他們就只是穿了肚兜。手腳嫩白圓潤如蓮藕,十分惹人稀罕。
沛柔一直注意著常蕊君的神色,她的目光一落在兩個孩子身上,原本就柔和的臉龐就又更柔和了。
她原來覺得她出嫁幾年,想來為人媳婦不易,容色憔悴了不少,可此刻她臉上別樣的溫柔,卻讓她平白又更美了幾分。
海柔給他們準備的見面禮是赤金鑲寶石的金鎖,下面還墜了鈴鐺,兩個孩子立即就被這聲音吸引了,發出含混的聲音要往海柔身上撲。
她雖然有十三歲了,也可以看做大姑娘了,可卻還有一顆童心,和話也不清楚的孩子也能玩到一起。
居然也就這樣消磨了一下午。
等上了回府的馬車,沛柔就問起海柔謝公箋的事情來,“三姐姐,聽今日常家公子的意思,他之前就送過你謝公箋了?”
謝公箋是宋初時謝景初所制,以便書尺的十色箋。有深紅,粉紅,杏紅,明黃,深青,淺青,深綠,淺綠,銅綠,淺云十種顏色。
這紙箋倒并不如何名貴,她只是不喜歡常毓君做這些事哄海柔開心而已。
海柔就落落大方道:“似乎是松石書院的學子最近喜歡鼓搗這些,漸漸地在整個燕京城流行開了。表哥知道了,也自己做了一色送給我。”
沛柔前幾日也收到了柯明敘送進來的一疊謝公箋,不過是十種色澤俱全的。因為染色均勻,對工藝的要求很高,市面上販賣的謝公箋大多不好。
可柯明敘送進來的十樣蠻箋,色澤明亮均勻,細薄光潤,雅致有趣,她還欣賞了好一會兒。
每日只在皇宮和定國公府打轉,她倒是不知道,現在燕京城里已經流行開了用謝公箋做信紙。
難怪前幾日瑜娘有信來謝她半月前贈給她的風箏,那信紙也是淺云色的謝公箋。
海柔握了沛柔的手,“五妹妹,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沒瞧見這幾年我往我外祖母家去的都少了么?”
“我也不喜歡他整日纏著我,所以我才跟他我不喜歡的,結果他好像誤會了,以為我只是不喜歡這個顏色而已。”
海柔能明白她的意思最好,不過她還是忍不住多了句嘴。
“三姐姐,你別嫌我啰嗦。常毓君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早幾年我們就已經看的分明,也答應了祝煦憐不會插手她和常毓君的事情。做人要言而有信。”
“哎呀,知道了,我再不要他的東西就是了。”
海柔捂了耳朵,“我大姐姐還沒嫁出去呢,你現在就要頂替她的位置來教訓我啦?我看還不如先把你這蹄子嫁出去,我才耳根清凈呢。”
沛柔就笑著拍了她一把。
海柔把手從耳朵上放下來,猶豫了一下,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過,我拿萬世兄的東西應該沒關系吧。”
“前幾日我跟著我娘出門去給我姐姐打首飾,正好遇見了瑜娘和她哥哥,就閑聊了幾句,談起燕京最近流行的謝公箋。”
“瑜娘也想要,后來就門房上就有下人收了指明給我的十色謝公箋來。我看了落款,就是萬世兄送的。”
這幾年他們漸漸都大了,也很少在私底下約著見面了。
只是春日上巳節,或者是夏日馬球會這樣的日子,才會偶爾見一見。沛柔不意還有這樣的事情,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什么。
萬長風是體貼周全的性子,他買了這謝公箋來,到底是因為瑜娘想要,他順手也給海柔買了一份,還是如她猜測的那樣,他對海柔也生了男女情意了?
見沛柔沉思不語,海柔以為她是不贊成自己和萬長風往來,就裝出不高心樣子來問她。
“五妹妹,昨日我在你房里也見著了十色的箋紙,你房里的又是誰送的?快給我如實招來。”
沛柔是事無不可對人言,她和柯明敘私底下有交往的事情,太夫人是知道的,就落落大方地道:“是柯家表哥送過來的。前幾日我又幫著他在宮里淘了幾本古籍出來。”
海柔就微瞇了眼睛,一副抓住了沛柔辮子的樣子,得意洋洋地道:“哦?你不許我收我表哥的東西,你自己倒是收表哥的東西收的很心安理得嘛。”
沛柔立即反唇相譏:“同樣是表哥,也得分三六九等。這十樣蠻箋若是世子送我的,無功不受祿,我是決計不會收的。”
“可這幾年我幫著柯家表哥淘換了不少古籍,幫了他許多忙,不過幾張紙而已,我為什么不能收?”
見沛柔的頭頭是道,海柔知道自己是不過這個妹妹了,就開始胡攪蠻纏,“什么‘無功不受祿’,我還‘大恩不言謝’呢。”
“我看就是因為你瞧不上珣哥兒,覺得柯家世兄人更好罷了。五妹妹,你該不會是‘暖日晴風初破凍,柳眼梅腮,已覺春心動’了吧?”
前后兩生加起來,她活了都要有三十年了,怎會因海柔這樣一個女孩的揶揄而惱起來,就只淡淡道:“三姐姐,看來你最近功課上很用心嘛,隨口來就是一句詩詞。”
“周先生最近在講易山先生的詞么?我最近也去聽了幾次,怎么沒聽見她這些。”
“莫不是有些人自己心中不定,愛看的詞也和自己的心思一樣,才會隨口來就是這一句了。”
海柔當然也聽懂了她的意思,卻沒有如往常一樣撲上來撓她的癢,反而漸漸紅了臉,沒有再理她,見馬車莫名停了下來,就掀了一角車簾往外看。
沛柔見了海柔的神色,也就全都明白了,看來她是真的對萬長風上心了。
可是萬家……
當年沛柔想讓瑜娘一起在定國公府中上課,為了避嫌,太夫人都不許。
這些年過去,定國公仍然是今上面前最有臉面的勛貴世家,萬老將軍也仍鎮守西北,根本沒有任何變化。
海柔真想嫁到萬家去,只怕也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咦?那不是沛聲那個臭子么?他邊上的人……好像有柯家世兄,還迎…齊家的那位世兄?”
沛柔還在出神,也沒注意海柔方才了什么。
她卻忽然驚呼起來,“沛聲那個臭子一定是又逃學了,我們快去抓他個現行,看我下次讓他給我買些話本回來,他還敢不敢推三阻四的。”
海柔搬到蕙草堂去以后,平日無事,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看話本。每次只看一半,若看見不好的情節時,就常常要跑到翠萼樓來和沛柔哭訴。
有一次在自己院子里扮女將軍,拿著不知道哪來的木劍揮舞來揮舞去,還不心打碎了一個花盆。
正好被常氏看見了,就以海柔是大家閨秀,應當溫柔嫻靜為由,沒收了她所有的話本。
常氏禁止海柔看話本,誰還敢違命給她買話本來。家里的輩沒一個不怕常氏的,畢竟傳聞中她可是連太夫人都敢頂撞的。
當然沛柔清楚實際情況,常氏只是嗓門大而已,每次都被太夫人修理的服服帖帖的。
海柔先是按照慣例去找潤聲替她買話本,可是定國公世子實在很忙,她去了桂馥堂幾次,連潤聲的人影都沒見著。
后來這件事,就落到了跟她關系最好的沛聲頭上。
不過沛聲這幾年也老實多了,海柔找他十次,他倒有九次是拒絕的。剩了一次是答應的,也要推三阻四半。
海柔話還沒完,怕沛柔要攔她,就動作飛快地先下了車。沛柔無法,只好也跟著下車去找她。
馬車停在一條巷里,大路上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有官兵站在兩旁,留出了空曠的道路,像是在等著誰通過。
沛聲他們就坐在對面茶樓二樓的廂房里談。要沛柔,還不如進茶樓對面的玉爐芳去選些熏香,可海柔過去了,她也只能跟著過去了。
和海柔一樣,沛柔先看見的也是沛聲,而后是他左邊穿著竹青色仙鶴紋直綴的柯明敘。
他們也有些日子沒見了,上次好像還是柯太師過壽,她也算是外孫女,跟著柯氏去給柯太師祝壽。
他們在正房的院子里遇見,停下來略聊了幾句。前幾日他送了謝公箋進來,這幾日事多,她還沒來得及謝他。
原來站在窗前的人卻忽然轉頭看向了門口,把沛柔留給柯明敘的笑意收進了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