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前一日,小張氏又問起了賬本的事。沛柔也的確已經看完了。
這次應當是小常氏交出來的賬本無誤,可卻比上一次更加奇怪。
與善堂所記載之物價數額,出入并不太大,算起來,這八年間小常氏不過在這本家賬上貪墨了不到一萬兩銀子。
以這個數額均分到八年來算,根本就不算什么。真的賬本,反而比假的更像假的。沛柔當然不相信。
睡前沛柔便與齊延談論起來,“……這一疊賬本中,也只有兩處最值得商榷。一處是昭永十六年時疫時,城中的菜肉及糧油高漲過一段時日。”
“那時候燕京城中也有病人,人人自危,因此在同一時期采購了許多的米糧與一些不易腐壞的蔬果,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價格也只是高漲了一小段時日,很快朝廷便讓戶部進行干預,將這些必需品的價格都穩定了下來。”
“我寫信請我祖母將那段時期的邸報都寄過來給我看過,我也比對過了,賬本中記載的日期,正是朝廷干預之前,城中米面價格最高的時候。”
齊延忽然轉過頭,饒有興趣地看著她,“你從前在家都會看邸報么?”
沛柔就看了他一眼,有些小小的得意,“若是不看邸報,如何能坐于內宅之中,卻知曉天下大事呢?”
齊延就笑了笑,“還以為你只是喜歡看些雜書,會懂得政事,也只是因為從小受祖母與太妃教養,耳濡目染的緣故。”
當然也還有活過兩生,知道前生定國公府最后的下場的緣故。
“所以你總是小瞧我,好像我什么都不懂似的。”
沛柔枕在齊延的手臂上,故意把腦袋往下按了按。她用盡了全力,他卻也不呼痛,不求饒,讓她反而有幾分意興闌珊。
她就問他,“誠毅侯府的邸報在哪里?”
齊延便道:“你說呢。自然是在徽至堂里了。如今父親并不太關心政事,只是大哥還是憂國憂民,總是關心這些事。”
“不過呢,每回其獻收了邸報,都會讓人抄送一份給我,就在我的書房里。你若是想看,明日我讓重喬拿給你。”
沛柔便道:“重喬性子倒是可愛,他說了親事沒有?”
“嗯?”齊延看了她一眼,“怎么,你想為他說媒么?”
“倒也不是,只是隨口問問罷了。哎呀——”沛柔掐了他一下,“說正事呢,你又打亂我的思緒。”
齊延哭笑不得,“好好好,我不打斷你了,繼續說正事。”
沛柔便道:“小常氏若說是因為害怕時疫影響,所以大量采購,不看之前的支出,倒也還算說的過去。”
“可在這次之前不過三、四日,便已經大量采購過一次。那時候府中的米面應當是十分充沛的。”
“許多蔬菜放不住,大可不必這樣著急采購。從前燕京也不是沒有時疫,類似的狀況也出現過,價格很快就能穩定下來的,常氏身為主母,應當能想得到才是。”
“還有,當年時疫,定國公府許多蔬肉都是由自家鄉下的田莊直接供應的,誠毅侯府也有自己的田莊,不然這些年齊建忙忙碌碌的是在做什么。”
“那么,那個時候,田莊里出產的食物,又去了哪里?”
恐怕發國難財的,并不是只有外面的那些商人吧。
“誠毅侯府不比你們定國公府,莊子里產的東西并沒有那樣多,的確還是需要囤積一些外面售賣的東西的。不過,照你這么說,三房的嫌疑的確不小。”
沛柔又道:“還有另一處,便是昭永十七年春季,敕勒撕毀協定,再一次在邊境與我們燕梁開戰的時候。”
“有時候我實在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百姓也太容易被煽動了。”
“敕勒還在千里之外,萬老將軍的軍隊之前也沒有打過什么敗仗,為何燕京城中也要開始囤積糧食,又讓那些奸商賺了一筆。”
“這一次,你那好三嫂又讓人好好地買了一批米面,恐怕家中的下人,到今年吃的還是那時候買下的陳米。”
“可燕京城中許多人都是這樣做的,明知道這其中有問題,卻也說不了她什么,真是叫人煩躁。”
齊延換了個姿勢,側躺著看著沛柔,“你準備查清楚這件事拿捏三房么?”
“若是可以的話,為什么不這樣做呢。雖然我們總有一日是要分府另居的,可認親那一日你也見到了,三嫂對我根本從來就不友好。”
“如今府里還有人要沖我下手,誰知道那個人是不是三嫂呢。”
無論如何,這些人是他的家人,她要懷疑她們,總要拿出些證據來的。
齊延的手指撫過她的面頰,讓她覺得有些輕微的癢。他是習武之人,指腹上有薄繭。
“等茵陳進府,便直接把紉冬換了吧,不要冒這個險留著她了。萬一她見一事不成,干脆下死手,那該怎么辦。”
他總有一日會把他們全部收拾了的,何必要管這一次是誰。
沛柔同他說過她懷疑是紉冬,沒給他任何理由,他卻也無條件的相信了。
“那也總要過完中秋再說,把紜春的親事操辦起來,再將替綰秋相看的人也與她說一說。我打算把父親給我陪嫁的一座離侯府不遠的小宅院送給紜春,將李嬤嬤也接過來。”
“往后若是林霰不想住在府里,也可以把妙義坊的東西都搬到那座院子里,地方是盡夠的。”
齊延便溫柔地道:“你的東西,你自己處置就是了,不用同我說。”
十四的月光也很明亮,將齊延的臉映照地如同一塊溫潤的白玉。
還是吃的苦少了些,若是上過了戰場,就不會再有這樣的膚色了。沛柔有些促狹地想。
不過,今生他還是不要上戰場了吧。前生他初去蜀中的那七個月,她實在過的很苦。
“我只是想著,你我是夫妻,要處置財產,總要與你說一聲才是。”
齊延把她的手捉住,“那好,我已經知道了。”
第二日是中秋,沛柔起的很早,跟著小張氏辦事。誠毅侯府沒落了多年,排場倒還是很足。
定國公府辦家宴多在熙和園中的滿庭芳,誠毅侯府也有類似的軒館。旁邊多植桂花,清香四溢。
何太夫人最喜歡擺婆婆的譜,除了侯夫人張氏不買她的賬,徑直坐了下來,其他的孫媳婦不管是不是如今管事的,都要站在一旁服侍。
前生就是如此,沛柔也習慣了。反正平日在房中多是坐著,誠毅侯府的廚子做的飯菜她也并不愛吃,就當是鍛煉身體了。
齊延卻對何太夫人道:“前幾日孫兒的朋友從關外送了一些藥材過來,有些藥材貴重,只適合給祖母用。等孫兒叫人收拾好了,便讓他們送到養頤堂里。”
看了一眼沛柔,有些嚴肅道:“還不快些過來坐下,你站在那里,倒正好擋住了祖母賞月。”
他們在望舒亭中用膳,沛柔此時正站在亭口。
沛柔知道他的意思,也不會自己給自己找事,就從善如流,在他身邊的位置坐下了。
方才已經給過何太夫人甜頭,她見沛柔坐下沒有說什么,其他人就更不會說什么了。
張氏也道:“映娘,你也坐下服侍你相公用膳吧。”
小張氏也沒有敢看其他人的臉色,低頭應了是,在世子身邊坐下了。
這樣,便只剩下夏瑩吹與小常氏還站著了。
誰的人誰疼,誠毅侯偏愛妾室,她們的丈夫都是盧氏所出的,“夏氏與常氏也坐下用膳吧,都有孩子要照看,讓仆婦們服侍就是了。”
說起來,倒還真是嫡出的兩房膝下一個子嗣也無。
沛柔還好,畢竟嫁過來沒有多久,可小張氏就不一樣了。還沒有開始喝酒,臉色便已經紅的要滴下血來。
好好的家宴,偏偏要弄成這樣。
今日的菜單,是小張氏與沛柔擬了又擬的,有不少名貴之物,他們用膳的望舒亭也是用心裝飾了的,看起來也有幾分富麗堂皇。
何太夫人便有幾分得意的對沛柔道:“你祖母在家,恐怕也就是這樣了吧?”
也不知道她每日都在想些什么,總是要與她祖母比。也不想想比不比得上。
沛柔便只做未覺,笑著道:“倒也不是。今年天氣涼爽,又要準備十月建業秋狝的事情,所以回鑾的早。想必祖母此時正在宮宴上吧。”
“有時候也覺得有幾分無奈,明明是團圓的日子,卻只能在宮里。”
天家富貴,長安殿自然不是誠毅侯府這一個小小的亭子能比的。
見討不著便宜,何太夫人就收回了落在沛柔身上的目光。
她像是還嫌場面不夠熱鬧似的,有些不客氣地對小常氏道:“燕娘,今日云娘怎么沒有和你一同過來?”
小常氏便冷冷一笑,毫不客氣地道:“祖母這話問的倒是有趣。云娘若還是寄居于侯府的表小姐,那是客人,自然也該將她請過來。”
“可她如今不過是個妾室,一個奴婢,今日也要來與我同桌么?”
“便是貴妾,也沒有這樣的臉面吧。若是祖母有意讓云娘過來,那孫媳覺得,盧姨娘一個人孤零零也十分可憐,不如一同請過來?”
這樣的小常氏,倒是比前生她認識的那個笑面虎要有趣的多了。
她一番話提及了何霓云,又提及了盧氏,齊建的面色倒是未有多變,反倒是誠毅侯看起來有些不高興。
沛柔是巴不得看這熱鬧,卻是夏瑩吹難得開了口,“妻妾名分既定,規矩便應當遵守。今日是中秋佳節,何必為了這樣的事情起口角。”
她丈夫為國捐軀,當年誠毅侯府的爵位能保下來,正是因為她丈夫。她在府中誰也不必靠,也就誰的臉色都不必看。
誠毅侯便道:“今日的菜色不錯,張氏與徐氏用心了,用膳吧。”
眾人也就都不再說話,專心用起膳來。
一場中秋家宴,十幾個人同桌,倒比沛柔與齊延兩個人時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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