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缸照

第二百七十一章 受傷

十月二十二日是萬壽節,沛柔身上有鄉君的封誥,也是要提前往建業行宮去的。

到了十八日清晨,諸事就已經安排妥當。晨起,沛柔收拾完畢,便出門登車,往建業行宮去。

齊延十五日半夜歸家,之后便出了門,除了嘉懿堂里的人,似乎家中的其他人都不知道他曾回來過。

他原來說要住到書房去,卻出了門,連去哪里都不曾同她說一聲,根本就沒有把她當妻子。他說他不會與她和離,是想再休她一次么?

她不會給他這樣的機會的。

沛柔今日走到二門上,卻遇見了正等著她的齊延。不過一月光景,驟然生出來一些物是人非的感覺。

她忽然想起從前在詠絮齋上課,學到“物是人非事事休”這句詞的時候,海柔見了什么都要這樣感嘆一句,只是讓人覺得很好笑。

可真正懂得這句詞的時候,才知道這種感覺究竟有多悲涼。

齊延今日穿著玄色繡麒麟紋的直綴,看起來不像個書生,更像個武人。像前生他從蜀中回來之后的樣子,劍上染過血,身上就帶了抹不去的殺伐之氣。

他的面色看起來有幾分蒼白,連嘴唇上也沒有一點血色,不知道這幾日他究竟是去做了什么。

沛柔只裝作沒有看見他,與他擦肩而過。卻在經過他時,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他的力氣還是那樣大,能開三石弓的力氣,想叫她動不了,根本一點也不難。

沛柔也沒有動,轉過頭冷冷地看著他,“我要往建業行宮去,你知道的。”

沛柔不動,齊延便更貼近了她,“我和你一起去,從前說好了的。”

“建業萬壽大典,非是皇親國戚,勛爵之家,或是朝堂上的棟梁之臣不得參加。你是哪一種?”

就算今上下旨復了誠毅侯爵位,他也仍然只是侯府幼子,沒有承襲爵位的資格。

甚至這一次萬壽節,連誠毅侯本人或是世子都沒有參加,他憑什么?憑他是當朝定國公的女婿嗎?

他的手仍然沒有松開,“這一趟差事結束,陛下召我去他面前奏對,要聽一聽如今鄭州府那邊的情況。”

不錯,如今他有人提拔,又要到今上面前去奏對了。

沛柔不想再同他說話,掙扎起來,想讓他放開自己,“你要去今上面前,自去就是了。這幾日你宿在哪里,就從哪里出發,何必要再回來一趟,多此一舉。”

她那一日問他為什么的時候,其實也抱著僥幸。他只要給她一個還算說得過去的理由,她就會原諒他的。

要她相信從前數月的恩愛都是假的,都是他騙她的,那也實在太難,太苦了。

可是齊延就是什么都沒說。甚至還躲她躲到了府外去。她渾渾噩噩地過了幾日,好不容易打起精神來想出去散散心,他反而又要來纏著她。

“不要這樣。”齊延用力地將她往自己懷中一帶,幾乎用上了哀求的語氣:“不要這樣,這幾日我住在四皇子府,我實在很是想念你……”

“為什么?”沛柔打斷了他的話,語調仍然是冷的,“我要你告訴我為什么。”

齊延的神色有猶豫,但他仍然選擇了不開口。

沛柔只覺得失望。不想再與他這樣無意義地浪費時間,干脆推了他一把,想叫他放手。

可是她明明沒有用多大的力氣,齊延卻捂著胸口一連后退了好幾步,看起來很是痛苦。

一直站在一邊看著他們吵架不敢說話的重喬沖了過來,將齊延扶住,連聲問他,“四爺,你怎么樣了?”

沛柔看了一眼被齊延捂住的地方,即便他穿的是深色的衣裳,那一片也慢慢地滲出了更深的顏色。

她的腦子忽然一片空白,快步走到齊延身前將他扶住,問重喬,“到底是怎么回事?”

重喬看了齊延一眼,并不敢說話。沛柔心中越發急躁起來,“快去找林霰。”

齊延扶了沛柔的手,還想安慰她,勉強笑了笑,“沒事,我不要緊。”

可沛柔卻分明看到,他捂著胸口的那只手上,已經沾滿了鮮血。

她從沒有在他身上見過這么多的血,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她隨意地用自己的衣袖抹了一把,喚了紜春過來幫她扶著齊延,一起回了嘉懿堂。

林霰來的很快,齊延剛在內室的床上躺下,他就進了門。

“不是已經處理過開始愈合了么,怎么又流血了。早說了不要用力,不然……”

林霰平素心直口快,在他們面前言笑無忌,可這一次卻被齊延打斷了,“別再說了,只是流了點血而已。”

或者是察覺到氣氛不對,林霰回頭看了沛柔一眼。

齊延便溫柔地對沛柔道:“阿霰要替我看傷,你先出去吧。”

“不。”沛柔又抹了一把臉上的淚,努力地讓自己看起來鎮定了一些,“我要在這里看著。”

齊延還是想叫她出去,溫柔地道:“看了該做噩夢了。”

沛柔就沒有再說話,只是冷冷地盯著齊延。

他只好嘆了口氣,將自己的衣裳小心翼翼地解開。或者是過程中牽動了傷口,他始終是咬著牙的。

沛柔才看到他的傷口。看起來是一處箭傷,之前上過藥,纏了紗布。

方才被她這樣一推,自然很容易就裂開了,連外衣都泅濕了,原來的紗布自然已經被鮮血浸透了,觸目驚心。

難怪她會覺得他今日穿的衣服比平日寬大,她靠在他胸膛上的時候,觸覺也有些奇怪,她竟然什么都沒有去想。

她明明都要開始恨他了,此刻見了他的血,見了他蒼白的臉色,見他這樣虛弱地躺在床上,她居然還是不忍得。

他不可能無緣無故受這樣的傷的,一定是因為這些爭名奪利的事情。

林霰替他換完了藥,將他用的藥物交給沛柔,囑咐她如何用藥。她的神思一下子清明了起來,把他說的都記在心里,送他出了內室的門。

早在林霰替齊延上藥的時候,紜春便回避了,她畢竟是未嫁之女。如今內室就只剩下沛柔與齊延兩個人。

沛柔在齊延床邊坐下,想伸手去撫他的胸膛,卻又不敢,“這是什么東西傷的?”

“是箭傷,傷在右胸,避開了五臟六腑,只是一點皮肉傷,流一點血而已。看著怕人,其實并不妨事。”

都流了這么多血,臉色如紙一般白,還要說自己沒事。

“是什么時候受的傷,在鄭州的時候,還是這幾日?”

“鄭州。原來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我同你說好了十五日會回來,所以趕了些路,就又有些不好。”

沛柔就垂下眼簾,隱隱有淚意,“你是故意的。故意這樣說,好叫我心疼你。”

“是故意的。不過也是真的。”他牽過她的手,放在他的左胸前,“若是不能早些見到你,就是這邊疼了。”

沛柔又問:“是誰傷的你?你去鄭州到底是做什么?”

齊延答她,“是三皇子的人。黃河堤壩年年撥款,年年修整,卻還是年年決堤,是張家的人在中間做了手腳。”

“我在工部幾個月,手里也拿到了一些東西,能和鄭州那邊對的上?”

“所以他們要你的命?”

“要我的命,也要看看他們有沒有這個本事。”他說這話的時候,眸光驟然深邃了起來,莫名有了一種睥睨天下的氣勢。

沛柔看著齊延,靜默了片刻。他受了這樣重的傷,她心里其實是很害怕的,可是她抑制不了自己的心魔。

前生她為他流過的血,不會比今日他流的更少。

“可是你還是不愿意告訴我為什么,對嗎?”她抬起頭,看著他,想從他眼中找到答案。

齊延攥住她想要抽開的手,“我有我不說的理由,但我不會永遠不說的。”

“若是再動的話,傷口可能又要裂開了。”

沛柔就不敢再動了。

她盡量平靜地道:“那好,你有你不說的理由,我也有不相信你的理由。既然你不愿說,勉強也無用。在那之前,便只如朋友一般相處吧。”

“你受了傷,這幾日我會照顧你的。”

齊延便輕輕笑了笑,只是他流了太多血,看起來實在有些憔悴。“你能不能陪我躺一會兒,我再歇一會兒,就和你一起去建業行宮了。”

沛柔卻一下子站了起來,“你傷成這樣,還想著去建業行宮?這件事對你來說就那么重要,緩幾日都不行?”

她看齊延想開口,干脆利落地制止了他,“不,你不要試圖說服我了,我不可能讓你去的。”

“圣命不可違。”齊延望著她道:“你不是任性的人。”

他不這樣說還好,他這樣一說,沛柔只覺得心中有無窮無盡的委屈,“齊元放,我這輩子就是任性的時候太少了,我簡直是越活越回去了。”

“成親之前我曾經問過你,我和你心中的大業,你選哪一個。我今日再問你一次,你如今還是一樣的選擇么?”

齊延的神色很認真,也帶著令沛柔感覺莫名的心疼,“我是因為你才選擇大業的。不這樣做,不一舉把三皇子扳倒,我就沒法保全你,保全徐家。”

“如若我今日就是想任性一回,絕不讓你踏出這個門呢?”

她真的很怕他會因為這樣的事情離開她。她不敢再去想,若是那沒入他胸前的箭再偏幾寸,他們的短暫分離,或者就會成為永訣。

她光是想一想,就覺得心如刀絞。即便他今生還是可能會背叛她,即便他今生還是一直在騙她,和離就好了,她也不會希望他去死的。

齊延靠在床上,又讓自己坐的更直了些,望著沛柔,就像在欣賞一朵正當好年華的花。

“你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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