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豎在褲線邊的手,細長的白皙的,每一寸都是奢侈的痕跡。她同樣敢說,這雙手,是她見過最好看的。
更為讓人驚嘆的是,那個像仙女的女孩,真的穿著一身纖塵不染的白裙子,隨風輕揚,欲要飛天而去般模樣。
小啞巴覺得自己卑微到了塵埃里,趕緊把自己的頭垂得低進了塵埃里。她的目光在自己的鞋子,褲子,衣袖……邊打量。
真的是小丑。
活得像小丑一樣的自己,和那位女孩一比,她真的不配看她。那人是神圣的,圣潔的,而自己是骯臟的,渺小的。
那是太陽一般的存在。她們的話她也聽見了。她也不明白,為什么自己還要活在這世上呢?
可是,為什么要去死呢?死了還能看見太陽和月亮嗎?好像不能了。
思緒灼灼,再是抬眸時,卻沒有看到想象中的那道人影。只是聽著剩下的那兩姑娘說著:“怎么走了?小槐姐怎么走了?不會是因為那個臭乞丐吧?哼,真倒胃口。”
她看著她們嫌棄地瞪眼,捂著鼻子迅速離去的背影。這樣的人見多了,這樣的事情見多了,倒是沒什么感覺了。
低著頭靠著背后的大石頭,她又盯著對面的那兩個小女孩看。
肚子忽然餓得咕咕叫。她也不記得自己是餓了幾天了,偶爾去那邊住宅區的水管旁喝著水,撿些別人不要的剩菜剩飯充饑,有時候,可能連續幾天沒有飯吃。
她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咽了咽口水,她抱緊了自己,試圖把自己隱藏著更好一些。這樣,他們就看不見自己了。
耳邊響起天籟之音,小啞巴差點仰頭去撞到了頭部。要不是反應及時,她的后腦勺會出血。出血也許不會要了人命,但這不是一個好事情。
見血都是不好的。
“小姑娘,吶,給你。”
眼前不止出現了剛才驚艷她的那張臉,還有一盒滿滿的棒棒糖,以及不斷散發著香氣的盒飯。
她感覺全身的細胞都活了,血液在沸騰,身體沖著源源不斷地力量,齊齊叫囂:拿過來!接住,它就是你的。
可是理智的聲音也在掙扎:不會的,不會是自己的。這……怎么會有這么好的事情呢?
可是她的目光落在那張滿臉善意的姣好面容上,不忍用自己這種骯臟的心思玷污。
她往后靠去,把自己的腿藏在雙臂之內,把自己的眼睛躲在厚重不堪亂糟糟的劉海之內。這樣,她就不用去面對這張臉了。
江槐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呆滯。怎么自己的東西,被拒絕了?
“小槐姐……”
身側的那兩人還沒開口,江槐就遞過去一個眼神。那兩人知曉她的性格,自此不語,心中充滿郁悶和惡意。
怎么這樣的人,竟然得了小槐姐的善意?她們每天跟在她后面討好,也從來沒有得過這樣的好待遇,好臉色。
江槐蹲下了身,也不氣惱,眼睛里滿是溫柔和安撫:
“不要害怕,我……我們不干什么。就是,我覺得你需要這個東西,所以想要送給你。
不是可憐你,是想和你交朋友哦。如果是……你愿意的話。”
小啞巴的手開始顫抖。那雙全是畏懼的眼睛匆匆抬頭一看,恰恰望盡了面前人的善意。
可是她不敢。
陌生人怎么會幫助自己呢?交朋友?這是恩賜嗎?
老天爺開恩了?
老天爺知道她活得不開心,給她派朋友過來了是嗎?
囁嚅著唇,她不敢正面迎視自己面前的這個人。口中嗚嗚聲漸起,卻沒有發出清楚的字句。
朋友?
這是個陌生的詞匯。
江槐猛然一震,沒想到她竟然……不能說話。但是她有點明白對方的意思了。
“嗯,朋友。”江槐溫和地重復:“就是朋友。朋友呢,就是救朋友于水火之中。
所以呢,你收下我給你的東西,是天……一點兒都不怪,就是要這樣做。”
小啞巴望著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低著頭思考,也不說話。江槐笑了笑,又繼續哄誘:
“你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我,看看,我像是一個會說謊的人嗎?”
旁邊的兩人差點按耐不住,差點就忍不住要尖酸刻薄說幾句,卻在江槐似乎有所預料投來的淡淡視線中敗下陣來。
她的聲音實在是好聽極了,話語里的意思也著實誘人。
小啞巴小心翼翼瞥了對方一眼,又急急把目光縮回去,垂著的頭微不可察地點了點,卻是讓江槐喜笑顏開。
將東西又遞過去一點,輕聲說:“這樣不就好了?接著,是朋友的話,相信我的話,就拿住。這才是對我的好。”
低著的頭忽然揚起一個弧度,直直望著她。就在那個對視的瞬間江槐看到了她眼睛里的純粹,干凈。
像出生的孩童那般干凈,從來沒有染過世間的污濁,烏黑烏黑的,若是溫柔繾綣,包裹在她的全身。
這種感覺很不可思議,江槐重重地點頭,“真的。只要你接受我的東西,我就會很開心,很開心。你看看,我臉上的笑容,是不是很真誠?”
小啞巴再次正視那雙潔白的手,發著愣……一秒兩秒……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那只滿是灰塵的手,遍布骯臟的手緩緩地伸出……更近一些……更近一些。
想是被什么刺了一樣,那只手迅捷地拿過東西,江槐也順勢松了口氣,讓她把東西接了過去。
指尖有片刻的接觸,如電流似的竄邊全身。小啞巴把自己的頭垂下,緊緊抓住的口袋在指節的折磨下扎成團兒。
江槐打量著她的樣子,心情甚是好的多笑了幾聲,起了身,淡淡道:
“好了,朋友,天下之大,江湖再見!如果真有一天再見面,別忘了我哦!保重!”
小啞巴沒有勇氣面對她的容顏,看到鞋子逐漸遠去的時候,她倏然從厚重的劉海中望到,那個從天而降的仙女一步一步離她而去。
不知道為什么,心里忽然難受了,空落落的。心中泛起的念頭就是:
跟著她。
鬧鐘響起的時候,窗外的光線灑在臉上,微抬頭,看著久違的朝霞,睫毛輕輕顫著,高挺的鼻子翹起,曲線完美。
江槐深深吸了口氣,嘆道:
又夢到那個小姑娘了。
時隔滿三近四,這期間,偶爾的夢里,她總是會做著同樣的夢,夢到這個一身襤褸的姑娘。
山水明凈,清澈的泉水,繁華的都市,那座古老的天橋下,躲在角落里滿臉含懼的姑娘。
那次離開后,她會想,她烏黑烏黑的眼睛,直直盯著她的樣子。
她是不是,滿眼地渴望,期盼著,能夠有溫暖的懷抱,飽腹的快樂?
也或者,是不是,在這樣一個滿是黑暗的世界里,被人拳打腳踢,欺負,意外地失去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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