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發生的無比突然,新月看著匕首從自己的臉頰邊劃過,最后劃斷了一縷她的頭發,但是緊隨其后的,是梁渭倒在床上的聲音,新月回頭看向了梁渭,梁渭緊閉雙眼,躺在那里,毫無生息。
新月趕緊上前,用手摸了摸他的脖頸,還能感覺到他的心跳,而胸口自的起伏,也證明他在呼吸。這讓新月松了一口氣,他只是暈了過去。
王嬤嬤看著新月,新月壓下心中的驚悸,從床上下來,跑到了王嬤嬤身邊,立刻解開了她身上的布條,拿下嘴里的布塊,王嬤嬤拘身就抱住了新月,四下看看她身上又沒有受傷的地方,新月見她被綁了一夜,胳膊都抬不起來,卻依然扶著新月“姑娘,姑娘咱們快走,快去叫人。”
“別,別去。”新月拉住了王嬤嬤,看著床榻上的梁渭,穿著干凈的衣服,身上的傷口也上了藥,若是自己現在去引了鄭宵來,必定是…
“姑娘,這梁人兇悍的很,怕是醒了過來,必定會對咱們不利。”新月扶著王嬤嬤起來,彎腰又從地上撿起了梁渭掉在地上的匕首,握在手中卻不肯放下。
“姑娘”王嬤嬤站在新月身后,新月回頭看了一眼王嬤嬤“嬤嬤,您知道嗎?”
“什么?”王嬤嬤也看著床上躺著的這個人,問道。
“他是梁國的太子,他害死了容昭。我的父親也是被他的祖父所殺,如今,我的哥哥也在大牢中,我…”說著,新月舉起了手中的匕首。
“姑娘…”王嬤嬤叫住了新月“若是您要了殺了他,老奴來幫您…”
說著,王嬤嬤就要從新月手里接過匕首,但是被新月牢牢地抓住了“他還不能死,他死了,還有別的人,坐在他的位置上,他也有為他報仇的兒子。他的兒子再來殺我大哥的兒子,容映的兒子,這樣,冤冤相報。最后…最后…”說道這里的新月,竟崩潰的哭了起來。
“姑娘,您心里有千般事,都說出來吧。”王嬤嬤見新月因為脫力而坐在了床邊,扶著新月肩膀,可是新月身上肌肉繃緊,不肯放松。
新月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頭來對王嬤嬤說“嬤嬤,你去,去浴室收拾收拾,把血漬和他的衣服等物都收拾了,顰兒和翡兒想必馬上就會進來給我請安,你先去穩住她們,再,再把顰兒小心的叫進來。”
“姑娘的意思…”
“他不能死,也不能由我交到官差的手里,所以我要把他交給別人。”說著,新月拿起剛才綁著王嬤嬤的布條,將梁渭綁了起來,拿走他身邊的刀,然后落下了兩邊的床帳。
做完這些后,王嬤嬤也從浴室中出來,見新月正站在幔帳前,不知在想什么。
“姑娘,您要不去換個衣服”新月聽了,低頭看自己的身上,左側的袖子上,身上都是血,還有油污,而且已經皺在了一起,新月揮手,點點頭“恩,我再去洗個澡。”
說著,新月慢慢的走到了浴室。清洗干凈已經凝結在皮膚上的血跡,換上了一件干凈的衣服,坐在一邊的榻上,王嬤嬤也已經把一切都收拾妥當了,梁渭的衣服也被她包在一個包袱中,放在新月身邊,等她處置。
“去洗干凈縫補好吧,他走的時候,是要穿戴的。”
“是”王嬤嬤正好要出門叫顰兒,于是提著包袱,走了出去。
從新月身邊經過的時候,從包袱中,掉出了一片羊皮樣的東西,新月皺眉,王嬤嬤回頭想要撿起來,卻被新月搶先一步,彎腰撿起來。
只是看了看上面的字,新月就把它收了起來“去吧,把顰兒叫進來。”
“是”說著,王嬤嬤走了出去,新月才展開手里的羊皮,果然,里面正是燕州的城防圖。
燕州,是大聖直通北邊梁國的咽喉之地。本來是燕國的國都,燕國被大聖和梁國聯手所滅,瓜分國土的時候,雖然梁國拿走了燕國的大部分的土地,但這梁國,就是沒能爭來這塊卡在喉中的重地。燕州屯了重兵,若不奇襲,根本就拿不下這塊地方,所以,梁渭才會親自來拿這張城防圖。
新月將城防圖拿在手中,思慮再三還是把它收了起來,這時顰兒已經進來了,見新月若有所思的坐在榻上,而一邊的床幔落下來,正要上前去收拾,卻被新月叫住,把昨晚發生的事情,說清楚了。
顰兒聽完有些腿軟的坐在了新月的榻前,扶著新月的腿“姑娘,您沒事嗎?”
新月搖頭,拉著顰兒,壓低聲音道“別聲張,別聲張。你且去晉王府找容映,對外說,是要謝昨日的事情,等他一個人的事情,就讓他悄悄地,來我這里一趟,帶兩個侍衛。”
“為何…”顰兒想問為何的時候,見到新月眼中的深沉,也只得不再問了,轉身出去,去做新月吩咐的事情了。
翡兒跟在顰兒身后,見顰兒面色凝重的出來,上前問道“姑娘可有什么吩咐?”
“翡兒,姑娘今日累了,你去通知了王伯,把賞錢都發了,然后散了人都歇兩日吧,姑娘近前,咱們兩個和王嬤嬤伺候就好了。”說著,王嬤嬤也走了出來,雙手因為沾了水,而冷的發紅,翡兒趕緊上前,問“嬤嬤,您可是在漿洗什么東西嗎?我來幫你。”
王嬤嬤拉下了袖子,對翡兒說“沒事,對了,翡兒,姑娘之前養傷的時候,大夫給她開的,補血,療傷的方子可還在?”
“在的,我好好的收著呢。”
“那里去藥鋪一趟,抓上三幅。”王嬤嬤吩咐道
“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妥嗎?”翡兒關切的問。
“倒也沒什么,就是我覺得得提前備著,再買些止血,消炎的創傷藥來,這些都是常用的藥,買來備著,總比用時沒有的好。”
“可是姑娘,今日是大年初一,藥鋪能開門嗎?”
“朱雀大街上的張氏藥鋪倒也開著”顰兒答道。
新月點點頭“那里快去快回,回來的時候,在自六寶齋買些好吃的,昨夜我睡得著,咱們今日再開這場小宴。”
翡兒見新月一切如常,也就放下了心來,轉身安心去辦差事了。
見打發了翡兒,新月對階下的王嬤嬤和顰兒說道“都去忙各自的吧”
“是”二人都得了吩咐,散了去。
回到房中,新月關緊了門,不放心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梁渭,他依然沒有任何的反應,除了胸口依然在呼吸,除此之外就好似死了一般。
胸口上的繃帶,本來是流了血,還沒凝固,又流出新的血來,現在倒是已經慢慢地凝固,不再流出新的血了,也有可能是他已經沒有多的血流出,快要死了。
新月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背,冰冷又軟踏踏的,想來他應該陷入了極深的昏睡中,一時半會也醒不過來。
到了晌午,新月坐在廊下,等著顰兒和容映,但是顰兒卻是一個人回來的。
“晉王呢?”
“奴婢到的時候,王爺已經入宮去給皇上和皇后請安了,他府里的人說要到晚上才能回來,奴婢留了口信給晉王殿下。”
新月細問了顰兒的見聞,見她辦的倒也妥當,也就點了點頭“下去吧。”
“姑娘,可吃些東西?”早飯新月就說沒有胃口,這都到午飯時間了,新月還沒有吃東西。
“可有銀魚湯?我嘴里苦的很”
“昨夜奴婢還好奇姑娘那里轉了性子喝了雞湯,有銀魚湯,奴婢去給您端。”說著,顰兒腳不沾地的出去給新月端湯。
王嬤嬤有些憂慮的看著垂落下來的幔帳“姑娘,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我要把他交給容映,到時候,是生是死,就讓他自己處置了。”新月垂下頭,看著自己的衣服上的灰塵,拍了拍。
“如此,由晉王處理,確實也是個辦法。”王嬤嬤認可了新月的做法,點了點頭。
是夜,新月端著剛才王嬤嬤剛剛熬好的藥,坐在床邊,這已經是今天的第二碗了,而且新月也不敢為他去請個郎中,只能用自己重傷時的方子,至于他喝了,是生是死就是他的造化了。
“姑娘,宴已經…”翡兒走進了內室,第一眼就見新月側身坐在了自己的床上,手里端著藥碗的新月,而她,正在親手喂一個男子喝藥。
“顰兒…”新月抬聲喊道,顰兒不察,讓翡兒進了來,于是顰兒趕緊捂住了翡兒的嘴,把她推了進來。
新月放下手中的藥碗,垂著氣“我本不欲把你牽扯起來,既然你自己發現了,來吧,我告訴你發生了什么。”
翡兒聽了新月從頭到尾又說了一遍發生了,掙脫開了顰兒的手,從頭上摘下釵子,就要往躺在床上的梁渭刺去,卻被顰兒從后面抱住“翡兒,你干什么?”
“姑娘,您,您怎么可以收留敵國的太子,還為他療傷。您是忘了他是怎么害的咱們。奴婢是東都人,與姑娘您不同,我們東都人,都是經受過梁軍的屠戮的。奴婢的爹,就是死在亂軍之中,被一個梁軍一刀砍下了半個腦袋。奴婢唯一的親人,我的哥哥應征入伍,為了抵御梁國,如今還在錦城那個地方受苦。奴婢,奴婢要殺了這個梁國的太子。”說著,翡兒怒道。
新月低著頭,片刻才道“我的父親,也死了,我的哥哥也在抵御梁軍。我,何嘗不恨”
新月怒的狠狠地拍了幾下身邊的床沿“可是,他死了,還有別的太子,他的兒子,會說我的父親死了,我要為他報仇,再會殺了咱們的太子,一場大戰,會死多少人你知道嗎?但是,我管不了,管不了最后他會不會帶著兵出現在東都,出現在金陵。但現在,他還不能死。”
翡兒聽了,依然怒瞪著眼前的梁渭,但是新月知道自己已經說服了她,對顰兒說“我不告訴你,就是因為怕你沖動,我的恨意,讓我立時就要了結了他,只是…”
新月沒有說下去,而是讓顰兒帶著翡兒出去緩一緩。
顰兒和翡兒走了出去,新月端起手里的藥,又往梁渭的唇邊放了一勺,藥落的極慢,一點點的從他的喉中滑下去,這讓新月結合著剛才的火氣,怒意也越來越濃,這會已經是忍無可忍,將手里的碗丟了出去。
虞鶴與新月講了一個故事,說“有一人,乃是魔頭轉世,就連邪魔外道的人,都想要殺之而后快,可是正道的人,卻道他什么都沒有做過,不可為了一個人還沒有做的事情,就苛責與他。后來這個魔頭長大,果然殺了許多人,致使天下大亂。第一個殺的,就是那些滿嘴天道正義的人。”
虞鶴說這就是個極其諷刺的故事,新月此時卻是大致明白了其中的意思。面對一個絕對會犯下大錯的人,究竟要如何自處和阻止呢?
是夜,梁渭還是昏沉的沒有動靜,新月不敢去別的地方休息,怕有人會進來,只得坐在床邊,王嬤嬤和顰兒都陪著她,翡兒依然有自己要堅持的東西,不肯過來。
新月也只能隨她去了。
梁渭覺得自己胸悶的很,張開嘴想要大口呼吸,卻就好似有冰冷的水,從他的四面八方涌來。
“救命,救命啊”他呼救,可是那刺骨的水,涌過來的更快,他被綁著手腳,眼睜睜的看著這水沒過了他的頭頂,岸上的人,怎么都聽不見他的求救,而是有一道比水還冷的聲音“殿下,再忍忍,我們自然是不會,把您淹死的,只是您要是再掙扎,您就得多受些苦頭。”
“放…放過我,母妃,我母妃在…”
“您還不知道吧,玉妃娘娘已經被大王下令,賜死了。”
“母妃,娘,娘你在那里?”水已經徹底將他淹沒,他怎么也掙脫不盡,那沒有盡頭的折磨,是他每一日都要忍受的。
“哥哥,我好冷,好冷啊。”這個沒有名字的小男孩,是十日前,突然訓練的人,丟進自己的石頭牢中的,他每日被血淋淋,差點死了的拖回來的時候,這個小男孩,就會為他療傷,給他蓋被子,照顧著從來沒有被照顧過的自己,只是此時,他就要死了。
他就這么伏在地上,一聲聲的喊著冷,嘴里咳出了血,他是被…
“殿下,注意您的眼神,您的眼中就算是噴出熱火,也幫不了這個賤奴,奴才踢斷他的肋骨,也是因為殿下您,不肯親自踢斷。所以,奴才才代勞的,不過他現在應該生不如死吧,殿下要不發發善心,用您手邊的匕首親自了結…咳…咳咳…”說話的那人,大口的吐出鮮血,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喉中的匕首,匕首的把手,就拿在那個滿目恨意的少年梁渭手中。
那個沒有名字的小男孩,是除了自己的母妃外,第一個對他好,照顧他的人,可是他們,都這么死了。
但這都是這里的人,刻意安排的。讓他失去所有他喜歡的東西。他們會送給他一只會伏在它身邊的狗,然后第二天那只狗就會被血淋淋的在他身邊,失去了所有的溫暖,也會給他一個照顧他,為他包扎傷口的小男孩,然后命令他親自殺死,如此,如此,周而復始。
梁渭已經不知道,如何付出感情,因為他明確的知道,他所愛必會失去,他所在乎的目光,都是那人的負擔,就連他的太子妃,都只是訓練的那些人為他安排來,傳宗接代的人。偶然一次,他的手碰到了太子妃隆起的肚子,感受到了自己的孩子的胎動,太子妃就被人在夢中,割去了頭發。
他已經感覺不到溫暖了,梁國多冷啊,冷的骨頭中都是寒意,就連骨頭,都是玄鐵澆筑而成,他如何,還能…感受到片刻的暖意。
夢中,梁渭覺得自己做夢了,一個小男孩牽著一只大狗,走到了他的面前,但是那狗露出了血盆大口,瀑著寒光的尖牙,向著自己撲過來。
那小男孩,也倒了下來,如同一只破布娃娃。
梁渭覺得渾身一熱,就睜開了眼睛,照比熱,他已經習慣了寒冷。
睜眼后,梁渭用了極快的事情,回憶起了發生了事情,他立時暴起,伸手去摸索自己的刀,但伸手被牢固的布條團團綁住,他又受了重傷,如何能掙脫的起胳膊。
但是…梁渭定睛一看,自己很眼熟這個地方,這是…這是那個跟自己有仇,卻幫了自己的女子的房間。
他轉頭看向四周,聽到了一陣均勻的呼吸聲,他立刻警惕了起來,但等他看清楚四外后,發現整個房間,就只有睡在一邊榻上的女子,她睡得很沉,呼吸均勻,沒有一絲雜音。
自己雖然被綁了起來,但是…梁渭運轉了一下自己的內力,居然有在慢慢恢復的跡象,而腹部的傷,好像也沒有那么疼了,如此見,自己好似受到了很好的照顧。
梁渭用了內力,應該會很容易的掙脫了布條的,可他還沒這么做就聽到了腳步聲,其中,走在最前的那個,有著極高的武藝。
梁渭不明來人是誰,只得繼續躺著,等待來人。
門被推開,容映抖了抖身上的雪,不等顰兒進去通報,就推開了內室的門,一進門,就看到團在榻上睡著的新月。
他突然有些無措,抬起的腳步,不知是落下,而是就這么抬著。
直到顰兒跟了過來“王爺,您且先等一等,奴婢叫…”
“我已經醒了”新月被推門的聲音吵醒,從榻上坐了起來,抬頭看了一眼容映“進來吧。”
容映來時一肚子火氣,想著見到新月,非得大罵一頓這個大膽與梁渭一起待了一天一夜的女人,可是進門以后,看著她因為被吵醒,而帶著血絲的眼睛,緋紅的臉,還有有些亂的頭發,突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來的正好,他還沒有醒,你,你快把他帶走吧。”說著,新月從榻上起來,卻因為腿麻了,而一腳摔在了地上,摔得她眼淚都出來了。
“姑娘,您沒事吧”顰兒把新月扶了起來,而容映剛才看的真切,新月是從看到他的那一刻,就濕了眼眶,她的眼淚,就好似夜里的雨,又濕潤又朦朧,縈繞在容映的心頭。
“我,我沒事。”新月有些狼狽的站了起來“顰兒都把事情給你說了吧。”
容映點點頭,也整理好了情緒“我,我會讓我的侍衛,晚些時候,把他帶出去,只是現在不行,我來的時候,鄭宵的人也在附近搜索,險些被他發現,需要等鄭宵的人把這里搜索過去之后,才能又下一步的行動,你找個地窖給我,我想把他藏起來。明日一早,難道鄭宵不會來你這里搜查。”
“我…”新月想了想,這山莊的地窖在那,新月還真的不太清楚,只得找來王嬤嬤問了。
說完后,容映走到床邊,彎腰就要扛起梁渭,但是卻被新月制止了“他的傷很重,你不是說鄭宵明日才回來,今晚就讓他在這里歇著吧。”
“你…”容映在新月的眼睛里,看到了憐憫“你瘋了?”
“我,我只是怕他死了。”新月說出自己的真心話“他若是死了,咱們也都別想活。”
“他死了,梁國大亂,出奇兵,比破了他梁國的寒都。”雖然這么說著,但是這事一時半會是做不到的。
“我知道你巴不得,可是你不也是在藏起他,不然鄭宵發現。”新月皺眉,自己怎么在替梁渭說話,不是想好了,交給容映自己就什么都不管了。
“你真是…”容映實在說不出她糊涂,因為新月真的是個很聰明的女子,她分得清輕重,如果梁渭死了的下場,實在不是一時可擔待的。如今梁國正是萬里冰封,派兵過去,也只是死路一條。
“隨便你吧”說著,新月收回了自己攔著容映的手,但是容映卻已經站直了身子“我今夜在這里,你們先出去吧。”
容映見新月眼下烏青,昨晚和今天都提心吊膽了,現在出去也能好好休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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