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孕六個月的時候,見到了我的弟弟江晚,他這幾年很是爭氣,從軍后,已經是北營軍中的一個統兵千人的校尉,我這次能見到他,也是因為陛下去北營整軍,聽北營統軍的徐大將軍說起了他,說他年紀不大,卻很是穩重務實,帶兵卻又韌又利,是難得的人才,上奏陛下為他升官的時候,陛下召見了他,問了問他的出身,才知道是我的弟弟。
陛下一直未向我提起過,但是他還是在親自帶兵出征前,讓我姐弟見了一面。
我走那年,他還不過是個襁褓中的嬰孩,還沒有現在的煥兒大,他來時,我興奮的一夜都沒有睡著。前年大哥來過信,說晚弟投軍了,我托人四處打聽,也終是沒有他的下落,我本以為他死了,這兩年不見,他高了許多,還強壯了,眼神堅定有力,已經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
我拉著煥兒,煥兒有些怕他,但還是鼓起勇氣拉住了晚弟的袖子,怯生的叫了一句“舅舅。”
晚弟笑了笑,伸手想要摸摸煥兒的頭,卻想到這不合規矩,所以也就跪在了地上“拜見七皇子。”
“晚弟,你可是受了什么委屈,怎么好端端的就投軍了呢?雖然我在宮里并不受寵愛,不能為你和哥哥求到官職,但最起碼,我能保你們銀錢無憂,大哥也在做生意,你跟在他身邊,也定會有一番好前程的,而且你一貫在功課上用心,還可以走科舉,怎么能投軍呢?多危險啊。”我哭著把他拉了起來。
晚弟站了起來,膝上的衣服有些破了,還沾了灰塵,我想起小時,他總是這幅模樣,把自己弄得臟兮兮的,然后哭著對我說“阿姐,外面的那只野狗追我。”
此時的他,早已經不是那個在我身邊撒嬌的孩子,他對我淡淡一笑“我,臣知道娘娘在宮里艱難,卻依然接濟在外的兄弟,我與大哥也為不能幫你,而覺得愧疚,六,六皇子的事情,臣也聽說了,若是娘娘能夠那些人那樣的家世,就不至于,被當做什么都沒發生的掩過去了。臣若是科舉,科舉中榜自然是好,只是這一年年的各處做官,定幫不上娘娘,若是從軍,如今邊境不太平,臣一是想要保家衛國,二來也想減輕娘娘您在宮中的負擔,讓娘娘您,能夠輕松一些。”
晚弟說這冠冕堂皇的話,還是不熟練,說著的時候,不住的用眼神瞟就站在他身邊的煥兒,最后還拉住了煥兒的手,煥兒很是開心,也徹底放下了戒心,對晚弟,十分的親切。
晚弟身為外男,不能待太久,我目送他離開,他回頭看著站在門口的我,走了兩步才開口“阿姐…”
他的一聲阿姐,叫的我眼淚立刻流了下來,他也眼眶微紅“阿姐,我會再來看您和煥兒的。”
我點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他立刻補充道“還有您肚子里的這個。”
“好,好,阿姐等著你,等著你和大哥都來。”
自從知道了晚弟的所在,我就忍不住的去關注他,他隨著陛下御駕親征,于北固城破燕,又在下谷坡一帶,救了胡大將軍一命,他是南營的統兵大將,比北營的徐大將軍身份都高,德高望重,為四營的總兵。
燕國被打的元氣大傷,梁國也沒少出力,但還是沒有徹底吞下燕國的時候,于是陛下在出征六個月后,就回朝了。
這時候,我的女兒已經出生了。這宮里,皇后娘娘,貴妃,儀妃都生育了女兒,而我的女兒,是陛下的四公主,皇子們名中從火,而公主們的名字,就是看陛下的心意了,因為皇后的大公主名叫宜清,貴妃的二公主也取了宜字,取名宜霓,儀妃的封號與“宜”字,同音不同字,所以有所避諱,取名為芙佳,而我的女兒,取名為宜寧,邊境安寧的意思。
陛下很喜歡宜寧,除了是五年來,陛下唯一誕生的孩子,她一出生邊境就安穩外,還就是我的弟弟,在軍中的表現不俗,先是在北營徐大將軍處升為了都尉,統兵五千,響千擔,隨后又被南營的胡大將軍要去,直接封為了副將,任銀風將軍,統兵兩萬,響兩千擔。
晚弟的升遷速度,是大聖立國,太祖一朝之后就沒有過的,上一位升位如此之快的,還是那位四十歲封侯的沈自克沈大將軍。
一時間,朝中嘩然,雖然統兵兩萬并不算什么太多的人,但是一般大將軍麾下的銀風將軍,都有一個約定俗成,那就是可以接替自己位置的副將,雖然官職不高,但在營中也是說一不二的,除了主將外,最受尊重的人。胡大將軍已經年過五十,雖然已經勇猛,但是自從自己的兒子戰死以后,這身體,士氣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早已經起了培養后繼者之心,只是一直沒有遇到可以接過如此重任的人,如此,便遇到了晚弟。
這些消息,我聽的時候,覺得是晚弟就是一顆明珠,在那里都會發光的,為他驕傲,同時心中也是惶恐。生怕有什么事情發生。
可是一切還算風平浪靜,晚弟回到了京中,婚事也成了最打緊的事情。大哥娶了商人之女李氏,我是見過的,是個很精明的女子,雖然還是怯生生的,但性情是個好的,對大哥也好,已經為大哥生了一個兒子,那是我們江家的長孫。
最后,我為晚弟選了一位文臣之女,她是與我同在宮中為妃的,莊昭儀的親妹妹,是個端莊大方的女子。
我隱隱約約感覺得到,晚弟之所以沒有走科舉道路,也是因為沒有門道的關系,看透了其中的糟粕事,怕自己被埋沒了,才另尋他處的。
如今,大哥已經有了孩子,晚弟也已經成親,雖然不情愿,我也有了終身之所,我們三人如今,也能讓阿爹放心,阿娘瞑目了。
晚弟遵守了承諾,又來看我,我領著已經兩歲的宜寧在門口接他,看見在他身后,有些羞怯的女子,她無措的四顧,最后伸手拉住了晚弟的衣袖。
晚弟落下寬大的衣袖,拉著她的手,二人就這樣手牽著手,來到我的面前。真是恩愛啊,只是這樣在新婚夫婦間,稀疏平常的親昵,我是一刻都沒有享受過。
心中雖然戚戚,但我已經不把這些我從未有過的事情,放在第一位了,我有了我的家族和我的孩子,我就要走的更穩更往前一點。
我被封為了賢妃,卻依然住在這狹小的宮室中,我知道,陛下依然十分公平,他賞賜,封了晚弟高的官位,是因為他確實對大聖有功,而我,只是生了兩個孩子,并不得他喜愛,與他自然沒有什么功勞,還需要那我敲打晚弟,給皇后娘娘看,我不住進一墻之隔的瑕巷,就已經不錯了。
如此,又過去了十年。
這十年間,除了在去年,皇后所生的二皇子,確實如同太醫所言的,沒能活過二十歲,在長久的臥床后,病死了,病逝時,離他二十歲的生辰還有五日,看見這太醫,真的醫術很不錯啊。
我從長久的出神中,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一巴掌打在了丹妃的臉上。
想來,貴妃總算是找到了,丹妃害死了五皇子的證據,正在皇后宮中,哭著請求皇后給她的孩子一個清白。
而丹妃還攀扯著與這件事毫無關系的皇后,這件事情,確實和皇后沒有一點關系,五皇子的去世,想來有些細節,丹妃也不清楚,只是她已經不能在為自己找出清白了。
前線的戰事如火如荼,聽前些日子傳來的戰報,說燕國已經被覆滅了,但是與大聖互為盟友的梁國突然反水,狠咬住了大聖的前頭軍隊,陛下也在包圍之中,晚弟和徐家的小將軍徐安泰在外向里突圍,打的十分艱難。
陛下已經失去消息十日了,一時間朝中人心惶惶,已經二十五歲的太子殿下,也已經做好了準備一般,甚是牢靠的立在前朝。
而在一直由皇后娘娘牢牢把持的后宮,貴妃好像,也敢在她面前,與她平視叫板了。
“丹妃娘娘,您說話,要講證據啊。當初,五皇子之事的時候,皇后娘娘正在為三省旱災之事,與奉華觀中祈福,她身邊的侍女都不能輕易進入,太后身邊的嬤嬤也有隨侍,你這么毫無證據的攀扯,是真的,失心瘋了嗎?”
“賢妃,不必與她一般計較。貴妃,如同陛下所說,你只要有證據,這丹妃,就任由你處置,如今,你已經把證據擺在了本宮的面前,那你說,丹妃要如何處置。”皇后按下了心口的氣,看向了已經為這件事,而瘋狂的貴妃,貴妃心下一橫“自古,殺人償命。”
“丹妃,畢竟是皇子生母,如今陛下下落不明,還望你三思啊。”皇后就沒有想過真的勸一勸貴妃,如今朝中的勢力,看上去甚是分明。
皇后已經沒有皇子可以指望了,她自然也看不上我的兒子,宮中的四位皇子,大皇子為太子,看上去已然是最大的贏家了,而丹妃生的三皇子,也頗得陛下的喜歡,而柴家,也有意靠攏支持,六皇子的生母身份不高,現在也不過只是一位小小的昭儀,皇后撫養一段時間后,又實在是難以教養,在六皇子一次意外摔傷后,六皇子的生母哭得眼睛都要瞎了,陛下不忍心他們母子分離,又把他送回了生母身邊。但是這位純昭儀雖然舍不得兒子,但還是看得清事的,讓自己的兒子和三皇子走得近一些。
太子雖然勢大,但宮里的娘娘們,沒有一個喜歡獨得陛下寵愛的貴妃,都憋著一口氣,自然不會讓自己的兒子,投在太子之下。
如今,貴妃更是要為了一件十年前的舊事,殺了手中握有一些權力的皇子的生母,這真的無異于,自找麻煩。
果然,丹妃還沒有被押解下去,三皇子就找了上來,大鬧一場,卻鬧得貴妃更加的煩躁,這喪子后的痛,已經讓她失去了理智,她讓人請來了太子。
太子此時,也有了一些膨脹之心,被人三言兩語一擊,也終于擺出了儲君的架子“父皇不在,本殿又為太子監國,這惡婦人害了五弟,自然罪不容恕,立刻賜死。”
“大哥,這是我的母親啊,我,我求你。”三皇子應該從未這么低聲下氣的對太子說過話,可是太子卻讓他越說越失了分寸,那心里的膨脹之感就越濃“哪有有你的母親,不過是賤婦一個。你是父皇的兒子,本殿的弟弟,不應該與這賤婦有任何的瓜葛。她殺害了你的五弟,你應該痛惡她才對。”
皇后看了我一眼,她對太子還是有一些了解的,雖然偶爾沖動,但做事仔細,也算的上是小心謹慎,從來不會有這樣,放縱自我的時候。
最后,丹妃還是被太子賜死,而三皇子在旁親觀,這是太子殿下,以監國的身份,對他下的命令,不得違抗。
陛下最終被晚弟還有徐小將軍救出,這個十四歲的少年將軍,真的是勇猛無敵,來去如風。
而我的晚弟,更是這戰事中,最大的功臣,他救出了陛下,與豫王互為環扣,策應他,砍下了梁國王上的頭顱。
梁軍被打的潰不成軍,最后甚至被豫王追著回到了寒都,還是陛下快馬召回,不然梁國也有可能覆滅。
如此大的戰事,是舉國之喜。晚弟也總算是做到了他說的,建功立業,為我分憂。
一切的喜事,我都不怎么感興趣,只是我搬出了那個,我從入宮起,住了快二十年的小宮室,搬到了一處重華宮中。
那宮中,只住了我一人,臨搬宮時,我吩咐宮人好好照顧我的這株山茶花樹,它終究還是沒有開花,我也依然沒有感覺到春日的到來。
“陛下,今年的春日,又遲了嗎?”我問少有耐心站在我身邊的陛下,他摘下了一片嫩葉“恩”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