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輝玉臂寒

第173章:夏蟬(12)

領頭的那位練家子,步伐及穩,哥哥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和容潭,容煥交換了個眼神后。

哥哥立刻站直了身子,看向那個練家子“你主子是誰啊?我得見了他以后,辯解兩句。”

“我們主子…”那練家子話還沒說完,一抬頭,見門口有一淡淡而至,文質彬彬的公子哥,他手里也如哥哥一般,拿著一把折扇,仔細一看,上面還寫著“文采風流”四個字。

而容潭像是認識他的,隨后容煥也是皺眉,唯獨哥哥倒也淡然,但是突然想起了我,也是心虛的很“這蕭世子怎么來了?”

“誰?易宣候家的世子?”我仔細一看,還真是,在這里遇見相熟的人,我的身份一定會暴露的。

“沒事,我跟六皇子,一個皇子一個豫王世子,還怕壓不住他”容潭說這話的時候,是信心滿滿的,而一邊的小奴才確實臉色一灰,我垂氣,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他才抬頭,看了我一眼后,點了點頭“是,看來今日是非得爭一爭這包廂了。”

說著,哥哥和他們兩個一并向外面走去,我低著頭,盡量把自己埋在寬大的領子里。

蕭世子,也看到了我們四人,他看我哥哥和小奴才的時候,臉上的笑容依然帶著譏意,他們的父親現在正得陛下圣意,而我們柴家一貫是在朝中沒有重臣的,而且我們的姑母,并不得陛下寵愛,現在又失去了二皇子,他自然,是不把哥哥放在眼里的,至于小奴才,就跟不用說了。

但是看見容潭的時候,就不一樣了,他拘身,向他們三人行禮“沒想到能在這里見到三位。”

三人見他還算是客氣,于是幾人寒暄。

哥哥懶得跟他廢話“這個包廂,我們已經定了,就不讓給你了。”

“哎,話可不能這說,想來剛才我的侍衛已經跟你說清楚了,這里,是小爺我定下的。”說著,蕭世子已經走到了門口,雖然隔著門口的三個人,他看不清里面我的長相,但還是往里面張望,想要弄清楚里面是誰。

“今日不便,若是今日你肯讓出包廂,我明日帶你去…”說著,哥哥俯身,像蕭世子耳語了一番。

我在后面看著,這蕭世子的眉毛都立了起來,看樣子,哥哥說的話,很得蕭世子喜歡,還追著問了句“真的嗎?”

“自然是,等在這里看完飛霞姑娘的表演,咱們一早就去,如何?”

“好,好”蕭世子高興壞了,掬掬手,準備離開。

剛才的侍衛也都撤了出去,蕭世子還是隔著三個人看了我一眼,然后轉身離去了。

門從新關上,三人這才松了一口氣,轉身看向我,哥哥抬眸道“你啊,看完飛霞姑娘跳舞便走吧,若是在這里,我就是要折壽了,來人,這茶怎么還沒送進來?”

“茶不就再這里嗎?鬧什么脾氣,坐下吧。”容潭也是松了一口氣,坐在了剛才的位置上,端起已經溫熱的茶,正要喝,被容煥拉住了“譚哥哥,你不能喝涼茶,讓人換一杯吧。”

“換一杯吧。”說著,哥哥招手,讓人進來換了茶和點心,我還真是有些餓了,但是午飯的時候吃了那么多的鴨子,還真是有些膩的慌,所以掐了一塊咸味的酥粉餅來吃。

“不過你家的那八寶酥鴨可真是好吃,我一人都吃了大半只,這會都不餓了,不然就讓人去一邊的六寶齋去要幾道菜了。”哥哥喝了茶,看了看桌上的點心,并不是很想吃。

“我記得,金陵也有家六寶齋,這洛陽也有嗎?”容潭常居金陵,對洛陽還是陌生一些。

“金陵的那家是總店,而路對面的那家,是徒弟開的,雖然味道比不過金陵,但是也是有模有樣的,味道很是不錯。”哥哥看向我“上次我給你帶回去的燴肉和蟹粉獅子頭都是這家的。”

“去要一些吧,我餓了。”一聽這兩道菜,我肚子就餓的咕嚕嚕的叫了。

哥哥恩了一聲,就吩咐了二喜去辦,又看了臺上,有些興奮的開口道“這就是要開始了。”

只見那一直被人提起的飛霞姑娘并沒有先出來,而是緩步走出一群舞姬,那些舞姬穿著整齊獨特的的衣服,露出潔白的腰腹,赤著腳,臂間挽著長帶,發間梳的是飛云髻,這樣子是要跳飛天舞啊,她們分列在舞臺周圍,中間空出來的一大塊,想來是給飛霞留著的。

“嘗一嘗”小奴才見我看的枯燥,倒了一杯酒給我。

“這倒是奇了,這會主動給我倒酒喝。

“這是橘汁酒,只發了一點,不比你平日喝的米酒圓子度數高。”我端起酒杯,聞了聞味道,果然是有一陣很濃的橘汁味。

我從未喝過酒,只知道父親他們喝的酒,是又苦又辣,但是我又抿了一口這酒,只覺酸酸甜甜,還帶著一點橘皮的香味。

不一會,我就喝完了一杯。

“再飲一杯就夠了。”小奴才又為了倒了一杯。

雖然這味道很好,但是后勁里,還是有些淡淡的酒味,不知酒量如何,我也不敢多喝,所以我難得的點了點頭“好。”

容潭在一邊,看著我們的互動,問“你們,認識?”

“我們是同窗啊”哥哥覺得容潭是不是吃醉了,卻見他杯中的酒只喝了一口。

“我是說柴郡主和六皇子。”容潭問。

“哦,這是我的奴…”我說到這里,不等哥哥,就立刻頓住了“哦,就是見過幾次。”

“可不是見過幾次這么簡單,你連她平日愛吃什么都知道。”容潭喝了一口橙汁酒,覺得味道太淡,所以也就不怎么喜歡。

二喜提了食盒,很快就回來了,我聽著外面的絲竹樂器之聲,看著臺子上的舞姬,還真是有一些迷離之感。

“世子,郡主,六寶齋的燴肉今日沒做,蟹粉獅子頭和醬酥肉剛剛出鍋,還有幾道小菜,其中這道水晶蹄片,用來佐酒最佳。”

“看來,你們在我家里沒吃飽。”容潭看著我們三人吃飯喝酒上,并沒有什么忌諱。

我跟我哥哥因為是兄妹,自然順意一些,而和容煥,也是將水晶蹄片上的肥肉剔去,將瘦肉放在我的碟中。

我們三個,一處慣了。平時并不會有什么忌諱,這些都落在了容潭的眼里,當然,這些都是我們渾然不覺,我開口道“你們家的菜,我只吃了那道八寶酥鴨,還是娘娘特意吩咐達嬤嬤給我熱的,其他的都涼了。不過我也吃了大半只,這會還真有些餓了。”說著我不太喜歡吃蟹粉獅子頭上的紅綠絲,小奴才盡數挑了,有將獅子頭上,沾著蟹籽的那一邊夾給了我,但還是給容潭留了一只完好的“今日在宴上,見譚哥哥你也是沒吃多少,多少吃一些吧,喝酒才不會醉。”

容潭彈出筷子,也將獅子頭頂上的蟹籽夾給了我。

就在這時,只聽屋外突然想起了一陣鼓聲,再定睛一看,一個一米多寬的打鼓,抬上了舞臺,只是看了這一幕,倒是顯得很是驚奇了。

只見那鼓,剛剛置在舞臺中間,就咚咚兩聲,好像有人落在了上面。

我定睛一看,原來鼓上,站了一個裹著面的女子。

那女子高梳云鬢,一身紅衣,渾身上下,除了一雙腳外,就連手也帶著臂旋,臂旋上墜著綢帶,下面是長長綢帶。

“開始了,開始了。”哥哥正吃著那道糖醋魚,這是他一貫愛吃的,但是一見飛霞出來,手里的筷子都甩了。

我看著臺上那對著大家施施然一禮,卻引得滿堂喝彩的女子,因為看不見她的臉,只覺她衣飾美麗,眼睛也很美。

不過男子倒是慣喜歡這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朦朧女子,我看著臺上精致而立的女子,倒是沒了我剛才想象中的那么多期待。

鼓點起,節奏陣陣,倒是顯得震動人心,讓人不禁集中注意力,看向臺子上的飛霞。

好似有風,吹動起臺子上的飛霞和舞姬們的衣袖,那衣袖好似聽的懂人話似的,跟隨著她們的舞動,飄然而至,鼓點熱烈,舞姬們如同錦簇的花團,圍繞在飛霞身邊,站在鼓中的飛霞,如同花中美人一般,泫然而動,樂聲向上,越升越高,最后好似有花瓣落下,我伸手,果然有粉潤的花瓣,落在了我的手上,我一看,這是刷了貝粉的綢緞,裁剪成花瓣的模樣,這漫天而落的花瓣,一看就很是價值不菲,頂上的蠟燭高掛,屋中的明亮又靡麗,似是淡黃的月光。

這一舞,還真的是,有風,有花,有月,再加上臺上那冰雪一般的美人。

我側目看著都有些出神的三人,要說美人,我也見過不是,我的母親,姑母都是。宮里的很多娘娘也是,賢妃娘娘也是。只是,這些宜室宜家的花朵,好像并沒有鼓上的這位百間簇擁的美人惹眼。這樣已經到了極致的花朵,好似下一刻,就要凋零。

我定睛一看,然后所有人都看見了,一片嘩然。

飛霞姑娘,吐血了,她依然不停的旋轉,眉眼中的風情始終不斷,只是血已經浸染透了她的面紗,她好似覺得難受,于是一把扯下了臉上的面紗,我定睛一看,果然是個絕色傾城的美人。而此時這美人面上,滿布汗水,還不停地有血,從她的嘴中流出。

絲竹之聲已經停了,有人想要上前去救她,但是鼓面很滑,而且飛霞腳踏著鼓面,鼓面震動,人總是難以爬上去。

最后,我已經走到了欄桿處,而那飛霞姑娘已經用盡了最后一絲力氣,躺在了地上,不過片刻,便沒有了聲息。

我眼睜睜的看著,哥哥也站在我身邊,吃驚極了,而容潭也是有些慌張,而一邊的小奴才,卻拉住了我“別看了,她是服毒了。”

我被小奴才拉著,我們兩個人回到了包廂之中,也總算是有人把飛霞從鼓上抬了下來,放在了一邊的空地上,有人在她鼻尖試探,她已經氣絕,再無生氣。

“鬧出,鬧出了人命,一會官府的人就來,你,你快點走。”哥哥收回了目光,立刻看向了我“官府倒是不敢把我們怎么樣,只是要核查我們的身份,去,我送你走。”

“你不是答應了蕭世子帶他去拜見陸玄師父,我去送她吧。”說著,小奴才拉著我,準備離開。

“走吧,我們一起。”趁著官兵還沒來,我們四人一起走出包廂,趁著人還沒反應過來,我們三人下樓,而哥哥則去蕭世子的房中。

剛剛出了仙女樓,我有些慌亂,畢竟是久居深閨,這樣的事情,我真的是第一次見,就在這時,小奴才抓住了我的手,然后一把把我抱上了馬。

最后他也欺身而上,坐在了我的后面。

容潭也騎上自己的馬“你們兩個人豈有共乘一匹馬的道理。”

“走吧,官差已經來了”小奴才一改往日唯諾,揮動馬鞭,打馬而走。

剛剛走到拐角處,舊街路的對面,官府的人已經得到消息,從那邊過來了,我們佯裝無事,向著他們反方向去了。

如此,我們便離了仙女樓所在的街,往東邊自己的家去了。

“想來宮門已經下鑰,不如你今天,去我府中住一晚,明日再回去?”容潭追上我們,跟小奴才提議道。

“好,那請潭哥哥在方街街口稍候,我先把她送到府里。”

“我們…”容潭見兩個人如此親密,突然覺得,白日的時候,被眼前女子所揪的頭皮,又有些隱隱作痛,他是個十分內斂的人,一般不會多表露情緒,所以他點了點頭“好,我在方街口等你。”

我們三人分開,我與小奴才共乘一匹馬,速度不算慢。

“你什么時候認識譚哥哥的?”他問。

“哦,今天一次見面,不過我父親母親非常滿意他。我今日還見了豫王妃,她對我也是很滿意的。”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說這些,這段時間我每次見他,總覺得自己心口憋了一股氣,所以讓我沒有好的語氣對他。

“你對我說這些干什么?”果然,他聽出了我的不耐煩。

“倒也沒什么,聽說賢妃娘娘給你說了一門好親事?”

小奴才聽了,聲音聽不喜怒,月色蒙蒙,我自然也看不太清他的臉,只聽他輕聲的說“我也沒有辦法,誰叫我只是個皇后婢女所生的,不受寵的皇子。云娥,潭哥哥也算得上是個好的歸宿。”

“隨你怎么說了。我聽說,過了年以后,圣旨就會下來了,到時候我還要親自去給你道喜。”我感覺他攬住了我,但是我并不想去想,也不想去回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飲酒,亦或者是因為那碗安神藥的緣故,我的意識越來越薄,最后昏睡了過去。

容煥感覺肩頭一沉,低頭一看,是已經睡著了的柴云娥,潔凈的臉上,緊促的眉頭,她亦是那樣的不耐煩,說不了幾句話,困得不行就睡了。

“就算是,我的父皇,母妃,你的父親,母親不同意。只要是你點一點頭,何愁我們不能在一起。我現在要續積力量,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就不把你拖入這一片的渾水當中了。只希望我還來得及,來得及。”

我覺得我做夢了,夢里有什么,我卻一點兒都記不清楚,只是猛的一睜開眼,我就已經在我的房間里了。

此時天已經大亮,悅兒就站在我的身邊,很驚喜的看到我醒來“姑娘,你可算醒了。”

“我是怎么回來的?”我明明記得,昨天晚上我還在小奴才馬背上,怎么現在卻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昨天晚上,是六皇子送你回來的,他可真有力氣,把您從后門一路抱到這里,然后立刻就離開了。”

“聽你這話,是說本郡主胖了?”我掀開被子,見自己身上穿的,是自己的寢衣,頭發也披散下來,好像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就是我那個想不起來的夢。

“自然不是說郡主胖,郡主在奴婢心里是最美的。只是,昨夜的六皇子全然不是他以前的樣子,真的是孔武有力極了。”悅兒說著,我揉了揉有些疼的頭,問悅兒“母親發現了沒有?”

“夫人怎么會發現?她昨天一晚上都沒有過來,自然是不會發現的。”

“那就好,那就好。哥哥呢?回來了嗎?”

“世子早上讓人傳來消息,說他直接去城外了,要下午回來。”悅兒說完以后,我又躺在了床上“我再睡一會兒。”

又是一年的夏天,我斜斜的依在廊下的欄桿上面,聽著這不停鳴響的蟬叫,還有些出神。

此時已經快到秋天了,過不了多久就是小奴才的婚期了。

婚期定在八月初二,我自然是要去賀一賀的,哥哥說是容潭也去,我也好久沒有見他了。

我和容潭,好像也要定親了。兩家的父母都有此意,只等著,我過了這及笄之禮,和家里的喪事。

家里有一位太王妃,她并不是父親和姑母的生母,只是祖父的續弦,之前一直住在別莊,她和父親,姑母的關系并不好,所以祖父一死,她倒是乖覺的很,老老實實的又活了這些年,偏偏在我要議論婚事的時候離去,這三年的孝期父親自然沒打算守齊,但是未免非議,他打算等過了年,再定下我的婚事。

哥哥的婚事也有了著落,是沐家的二郡主,這大郡主的婚事沒定,二郡主卻提前出嫁,明眼人都知道,這是想把大郡主送進新皇的宮里,只是此時的朝局不明,他們也不敢貿貿然,只能靜候。

聽說這沐家的二郡主,是個性子很好的人,以至于性子太好,沐家的人不打算把她送進宮里,倒是免了她一樁,爭的魚死網破的悲劇。我哥哥雖然風流一些,但是近些年從來沒有過女人的問題,除了那個外室,但聽說那個外室身體不好,可能活不了多久。母親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從來不肯過問。

我雖然有短暫的出神,只是這蟬鳴實在是太討厭了,我對著樓下大喊“快來個人把這討人厭的蟲子都給我沾了。”

“姑娘,抓到了姑娘。”就在這時,悅兒興高采烈地走上,我一時沒反應過來問道“這么快就把這些蟲子抓住了?”

“不是。是郡主前幾個月交代的那個負心人抓住了。”悅兒雖然覺得自己說的話有問題,但是話已經出口了,自然就只能這樣了。

“可算是抓住了。這么久沒動靜,我還以為哥哥身邊的人都是飯桶,和我的錢都白花了。”一聽是這個事情,我就沒有心情在這里發呆了,抓著悅兒走進了房子“快,告訴我怎么抓住的?”

“是在裕州,那個人本來就是裕州人,卷了銀子以后,先是在外面流竄了一段時間,因著顧念家里的老母,所以就回家了,世子的人就等在他家門口,一見他露頭,立馬把他摁住了。這個時候正洛陽押解呢。”

“還把他押回來做什么,直接打斷他一條腿,這個人真的是忘恩負義,背信棄義!”我跺了跺腳,覺得還不解氣,于是問道“哥哥是怎么處理的?”

“沒怎么處理,只是要把他送到京兆尹的衙門,讓京兆尹的大老爺去審他。”悅兒剛才也是聽了二喜的回話,立刻就來通知我了。

“那個飛霞是自己那般的,不是那個負心人下的毒藥,而且他卷去的那些錢,也不是他自己偷的,而是飛霞給他的,千里迢迢把他押回來,也頂多是打他幾板子,實在是不能解氣,非得打斷他一條腿不可。”說著,我跑下了樓,要去見哥哥。

誰知剛剛下樓,一時沒看清楚眼前的路,覺得眼前一黑,好似碰到了什么人。

“你說說你一個大活人,用得著我每次見你都在地上趴著嗎?”我揉著有些疼的額頭,看著摔倒在地上的容潭,無奈的抱怨道。

容潭也是摸清楚了我的脾氣,好聲好氣的說“是,都是我的錯,走路不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