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宮的春日游園會,是每年金陵城中,最熱門的事情。
這是自從上清宮立宮后,沒多久就有習俗,如今已經有一百多年了。
之前金陵還不是大聖都城的時候,就算是先帝去世,這游園會,都沒能停辦。
去年太子戰死,太子是四月出征的,那時候春日會已經結束了,如今,太后的事情,是這春日游園會遇見的第一次國喪,如今舉辦在即,依然沒有要取消的意思。
新月坐在馬車上,有些頭暈的扶了扶額,她自從摔了頭,就一直有思緒過多,就有頭暈的毛病,有很多個為她診治過的大夫,都勸過她,可是若是那么輕易的不思索事情,她也就從根本上,不會摔這么個跟頭。
“姑姑,我還是待在家里吧。”說著,敏慧還是想要下馬車。
“小丫頭,這都快到了,你下了馬車往那里去?”新月拉住了她,敏慧又乖乖的坐在了剛才的位置上,她是第一次參加游園會,自然是十分的期待,只是因為家中的事情,有些心事重重的想要回去。
新月伸手,拉住敏慧的手,見她的指間還用鳳仙花汁,染了指甲,想來是十分期待這會的事情。
敏慧有些不好意思的蜷起自己的手,好似覺得父母還在受苦,自己不能這么開心。
新月知道,敏慧說到底,還是個孩子,對這樣的事情,自然是控制不住的喜悅,于是她伸手從自己的脖子上,取下她的白玉項圈,戴在她的脖子上,因為是大人的尺寸,她戴上還真是有些松散,新月為她整理了一下尺寸,最后摩挲著一下項墜上的花樣,問“喜歡嗎?”
“這是姑姑你最喜歡的首飾嗎?”敏慧見新月經常戴著,項墜上的白玉是蝴蝶的樣式,她在新月的首飾中,見了很多這樣的花樣。
“以前是挺喜歡的。”新月摸了摸那只湯匙樣大小的白玉墜“這是我第一次參加游園會的時候,你的祖母送給我的。”
那真的是新月記憶里,對于自己的父母,最后一段的溫馨時光,那時候的新月與敏慧差不多年紀,這只項圈,也是從自己的母親脖頸上,摘下來的。
“那定是祖母留給姑姑你的念想之物,敏慧不敢收。”新月按住了她的手“她也是的親人,這就留給你了。算是姑姑提前給你添嫁妝。有一件事,姑姑說給你聽。到了游園會上,你啊,若是有想要去找的朋友呢,就去找她們。這游園會上,有很多有趣的事情,也都是信得過的人在操持,但是有件事情,你絕對要答應姑姑。”新月伸手,整理好了敏慧的衣服,敏慧點點頭“姑姑您講”
“就是你千萬不要去男賓席那邊去,還有就是,絕對不要和你的丫鬟婆子們分開”說著,新月從腰間拿出了五兩銀子給她。
“姑姑你為什么要給我銀子?”敏慧聽了新月的話點點頭,但是不解的看著新月手里的碎銀子,新月神秘一笑“你到了就知道了。”
說著,馬車停了下來,新月笑著對敏慧道“你在買東西的時候,看著那些嬤嬤們怎么講價買東西的,別讓那些小販們,坑了你。”
看著敏慧困惑的表情,新月笑了。
這個上清宮的游園會,其實是個很有趣的地方,所以才會年年吸引大量的達官顯貴來參加。
原本上清宮建宮的時候,山地周圍有很多貧困的農民。原本的地主,把地賣給了上清宮,這些人失去了土地,餓死凍死只是時間的問題。
上清宮首任上師,就想著要不然讓這些農民變成做生意的小販,在山路周圍擺小攤,把東西賣給上山燒香的人做生意,確實養活了當初的一大群人。
可是,后來上清宮的第二任上師被封為了國師,來上清宮上香的人里,更多的都是一些達官顯貴了,他們都會在城里準備好東西再上來,也不屑的與這些小販們打交道。
再加上來這里擺攤的人也多了,爭地方,打架的事情事情,頻頻發生,甚至鬧出了人命。
最后上師就禁止了擺攤的行為,不過確實有很大一部分的人,就此失去了收入,回到了一開始的,貧困的地步。
這位上師有一位非常聰明的徒弟,出了個辦法就是每年在春日的時候,舉辦一些游園會的活動,在山上的路上,允許一些經過挑選的小販擺攤,賣給來往的人一些小東西。而上清宮中,那些空地上會擺一些適合達官顯貴,有專門找來幫忙的人來做的小攤子。
金陵的閨閣小姐們,要比東都的貴女們,受的管制更嚴,從小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如果不是因為這個活動,怕是這一輩子,也沒有辦法體會,在大街上,與人買賣物品是什么樣子。相應地,這些攤子上賣的東西要貴一些,其中的差價會給那些失去收入的小販們,讓他們重新振作,有些本錢去做其他的事情。
后來,這些小販都被安置完了,不在需要上清宮的接濟,但是這個項目還是被保留了下來,每年只舉辦十日,是金陵最熱門的活動。
新月小的時候,這是她每年最期待事情,即便是后來到了姑姑家,姑姑也會帶著她和珊兒瑤兒,每年都來兩次。
上清宮中有前后兩片空地,前面的空地后,就供著神像,自然是不能在這里舉辦這樣的活動,后面的花園更大一些。每年這時,在最中間的地方,會用不透光的布和木欄桿,拉起一道墻,左邊靠外面的地方,是男賓們在的地方,而右邊靠里的地方,則是女賓們在的地方。
后來,陛下遷都至此,東都的女眷也都跟了過來,她們的膽子更大一些,于是其實很多時候,中間的那道簾子是沒用的,最近幾年,甚至單獨改了一道出口出來,只是男賓不可進到女賓的地方來,這幾年,守在門口的婆子們也好像發現了什么生財之道,只要塞點碎銀子,兩邊都是可以同行的。
好在這么多年,并沒有發生什么事情,倒是成了好幾段佳話。其中就有新月的父母。
新月的母親,宜寧公主,雖然是宮中長大的公主,但也是是土生土長在東都長大的女子,性子行事,自然大方一些。第一次參加游園會的時候,她正在議親,議親的對象,是有名的,性子非常固執,不肯早早娶妻的徐安泰,兩個人雖然沒有見過面,但都互相看不順眼,所以不肯應婚。
這年,當時還是皇子的陛下,來金陵監看新宮建造的進度,把也是性子固執的妹妹帶了出來,就當散散心,于是就正好遇見了游園會。宜寧公主自然也來參加,就是在這場游園會上,這兩個人就相遇,在一起玩了一整天,最后,就喜結了連理。
這也是新月喜歡這個地方的原因之一。
下了馬車,她們來的不算晚,但已經是人聲鼎沸了,各家的小姐和年輕夫人們,被身邊的丫鬟婆子,團團圍著,在其中行走。
脫下了冬日厚重的棉衣,每個人都穿著輕便的新裝,但是如今是國喪期間,衣服都是素色,新月此時也穿著一件純白色的長衣,頭發也用一張素巾裹著,在上面簪了一些碎小的簪子,沒有一點華貴之物。唯一一件帶著金飾和寶石的白玉項圈,此時也掛在了敏慧的脖子上。
她垂著袖子,有些憔悴的扶額,實在不太舒服,轉眼看著十分興奮的敏慧,對敏慧的嬤嬤道“看好姑娘,就算她去更衣,也要跟進去,人多眼雜的,姑娘的聲譽最重要。”
“是”張嬤嬤屈膝,而敏慧早已經往人群里去了。
上山的路上,新月還是有些不適,顰兒扶著新月,新月錯開手,依然堅持自己走著“姑娘,您一早就不太舒服,在家休息多好啊。”
新月搖頭“走吧,咱們去棚子里休息一會。”
剛剛走到后門,新月已經看不見在前面的敏慧了,好在她身邊的人,都是得力讓人放心的,新月也就沒怎么擔心,正要進去的時候,新月聽到了馬嘶聲。
回頭一看,居然有人騎著馬上來了。
就如同之前說的,這上清宮,上山的路極陡峭,馬車上不去,而騎馬也只能騎到半山腰,除非是極好的馬和騎術很好的人,才能騎著馬上來。
新月剛剛定睛一看,就笑了,來人正是自己寫信去問的容旭,他直接騎著“白絮”上來了,這馬通身雪白,如同春日的棉絮一樣,容旭也看到了她,下馬而來,而“白絮”更加熱情,這會已經來到了新月的身邊。
新月伸手,摸著“白絮”的脖子,白絮用鼻子蹭了一下新月的臉,新月想笑,但是想著如今不是時候,于是只是拍了拍“白絮”的鼻子,鼻子周邊有些短小的絨毛,有些刺臉。
“新月”容旭整理好自己的披風,走了過來。
“不是說過幾天才到,我還想著,再來一次。”新月沒想到在這里遇見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子,今日穿的確實有些素凈,不太適合今日的場合。
“我昨日就到了,早上準備去看瑤兒,可是曹捷回來了。我也沒事可做,本來想去看你,可是聽說你來這里了,就騎馬過來了。金陵的路平坦,這一會也就到了。”說著,容旭伸手,拍了拍“白絮”
“白絮”真的是一匹好馬,金陵和東都都找不出幾匹比它更好的馬。所以這點路,實在是…
“吁”新月覺得春風上卷著灰塵,落了她一臉,雖然容旭為她掩了不少,但還是瞇了她的眼睛。
容旭看她狼狽,伸手從懷中拿出帕子,給她擦眼睛,新月接過以后,擦了一半后,用已經好一些的另一只眼,看到了上面的繡花,淡淡一笑,這是蕭氏的繡品。
等新月擦干凈了眼睛后,才看見剛才卷起這股灰塵的,是一匹馬和馬的主人。
新月瞇了瞇眼睛,是因為眼睛還是有些不舒服,而容旭也瞇了瞇眼睛,因為那匹馬,真的是太英俊有力了。
“這,這可是一匹上好的梁馬,新月你看那如同盤子一樣的馬蹄,這簡直就是為了在地上跑而生的。”
“真不愧是豫王府的小王爺,有眼光。當初,這匹馬的老子,也有這樣的馬蹄,我的伯父騎著它,可沒少踏足你們大聖的土地。”這輕佻冷淡,又甚是狂妄的聲音,新月都不用抬頭,就知道是誰。
昨日,新月才聽說,梁渭和他的隊伍進城了,之前,無論是新月還是金陵上下,除了必要的人,沒有一個知道這個消息。
新月下意識的拉住容旭的胳膊,他已經側手去拔劍了“別,別沖動。”
“新月,放開”說著,容旭將新月護在身后,即便是到了如今,他還是會護著新月。
新月心情復雜的看著他的背影,在抬頭看向一下馬就引起了所有人注意的梁渭。在場只要腰間有劍的男子,都不約而同的握住了自己的劍柄。
而梁渭雖然不是孤身前來,但是他的腰間,只要系的很緊的腰帶,腰間也只是掛著玉佩等物,沒有一點武器的影子,他身后,只跟著兩個腰配彎刀的侍從。
“大家冷靜,本殿是遞了國書,做了大轎,從你們金陵城的正門進來的,當然了,本殿不介意下次是穿著戰甲,進來的。”說著,梁渭已經完全走到容旭的面前,新月知道他的目的并不是容旭,而是容旭身后的自己。
而與梁渭一起來的,則是跟在后面的容映和一大群來保護梁渭的侍衛官兵。
新月拉了拉容旭的胳膊“表哥,我們進去吧。”
“先看一下”容旭不肯離開,他也是受到了梁渭進京的消息,沒想到會在這種人多的游園會上遇見他。
梁渭為容旭解釋了疑惑“本殿在金陵待得極其無聊,從我們梁國的時候,本殿就聽說了這上清宮的游園會,這次既然趕上了,本殿自然要來看看,這不,本殿錢都帶來了。”說著,梁渭拍了拍自己腰間的荷包,確實有銅板和銀子碰撞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