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我掌燈

第五十四章 有請

宋淵握拳抵在嘴邊咳了咳。

宋知熹低著頭全然不察,隨口答應道,“嗯好,爹您自己來也成,不過,您挑山竹時一定要選蒂綠、果軟的新果,否則會買到俗稱的‘呆竹’,使您大失所望。不過,宮里準備的自然是經過精心甄選了的,這點倒是方便。”

她湊近了些,“你看,對付很熟的山竹可以用手,縱向的按住兩頭的結節,外殼就會裂開的。”

“最后把整個果肉掏出來就好了,注意果肉在掏的時候要小心,不要沾到皮上紫色的水,剝殼時注意不要將皮上紫色汁液染在果肉上,否則口感會澀澀的。”

除掉外殼的山竹露出了雪白、嫩滑、誘人的果肉,十分玉雪可愛。白色的果肉像蒜瓣一樣緊密的排列在一起,味道酸甜,爽口多汁,是老少皆宜的水果。

捧著酒盞的隊伍走得有些急,末端,一個宮女路過一簇碧青的樹,垂下的枝椏勾住了臂彎的披帛,不防把她拉回了步子,她悄悄“嘁”了一聲,盡管小心地扯出綾帶,卻還是驚飛了深樹里的黃鶯。

幾只鶯兒齊齊朝外紛飛,唯獨有一只異類從宮墻外回落在了枝椏上,大相徑庭的舉動惹人注目。

宋知熹漫不經心地偏頭看了看,捕捉到有一簇暗金色的尾羽,在細碎的陽光里泛起了瑩光。

竟是它么?怎的到宮里來了?

宋知熹剛要從盤子里摘下一顆荔枝,打算裝模作樣地招徠信翁鴿,這般稀松平常的舉動也不會惹人猜忌,誰料那鳥兒剛抖開翅膀就朝另一方座席上俯沖而去。

“啊!”

尖叫聲乍起,一個女孩子瑩瑩白指僵停在身前,指尖的黑紫葡萄瞬間沒了影兒,她只是驚得呆住了,卻把邊上的姐妹一瞬間嚇得胡亂朝鳥兒揮打著扇子。

“渾鳥!”

竟敢從人嘴里奪食!

宋知熹按耐不住想要起身,心里突突地跳:哎呦莫打了,容我先把東西取來再說啊……

好巧不巧,只是拍下了一根灰毛,灰毛在半空中孤零零地飄舞,最后落在了持扇女子的發梢上,看著好不詼諧。

宋知熹輕呼一口氣,好在沒拍下什么要緊的東西。

不過,信翁鴿什么時候變得這么隨便了?

看來是順遂久了,不但自己廢了,把它也養廢了?

不行的啊,如此這般,胖蕉將會如何恥笑于她?

宋知熹的裙紗微動,她低頭看去,那鳥賊不知是從哪兒飛回來的,現下又落到了宋知熹的懷里。她輕輕拂過鳥毛,順手取下了它尾羽間藏著的捆條,動作之間,已經看清了字條里言簡意賅的內容。

她抬頭閉眼,重新抿了一口茶,一杯茶水見底后嗓子終于變得清潤,接著又不徐不疾地喚了宮女來給她繼續添茶。

畢竟是宮里承辦的筵席,她還得尋個合適的機會才能想辦法離開,不過,既然事情不緊急,信中也有意表明說去不去都隨她,不必強求,那她也樂得自在。

碧色絲絳在案前宮女的腰際忽擺忽落,宋知熹抬眼一看覺得眼熟得緊,這位不就是西寧公主身邊的大宮女流朱么?

還是先前在成衣店有過交集的那位。

流朱裝作不識得她,欠身笑道,“可是宋御史府上的宋姑娘了?三公主殿下提及你,長樂敷華殿有請。”

恰巧在案前添茶的小宮女一聽,不動聲色地打量起了眼前的少女,驚異這位宋姑娘果真不簡單,竟能讓娘娘親口點了名喚她。

可是入了長樂敷華殿那位貴妃娘娘的眼?

宋知熹抿緊嘴唇,以她先前得罪公主的那些破爛事兒,想必今日就是打算要來清賬的。

流朱柔和的面容讓她險些以為自己看走了眼,說是息事寧人,她也是不太信的,畢竟那么一個大耳刮子下去,那清脆的聲音滿廳都能回蕩。

也許只是假意溫柔,但不是所有宮人都能有這般爐火純青的斂眉息氣的功夫,她并不會真以為流朱一點兒也沒記恨她那一巴掌。

盡管情況不妙,但內心的慌張并沒有顯露山水,她朝宋淵莊重道,“爹,我先過去了。”

宋淵這才看向流朱,這位宮女的裝束與普通宮女不同,想必是哪個宮里的主子召見了她閨女,他便點了頭不再多問。

這些事情在他看來不足為奇,自家閨女哪哪兒都看著舒心,被宮里人喚走湊話也不是第一次了。

朱色漢墻的宮道里,四下再無旁人,宋知熹倏地停下了腳步,她偏頭笑道,“你叫我如何信你,你不說明白我便是不信你的,這樣一來,我就算不去,也是能有理由的搪塞的。”

“這……”流朱雖然妥協,但語氣仍帶有幾分愉悅的促狹,“先不說貴妃娘娘與三公主都在,三皇子殿下也是來了的,我怎敢搬弄出這些貴人來唬你?不過,奉勸你小心些才好,今日敷華殿這次,哪一個都是你惹不起的。”

宋知熹覺得流朱這話著實有道理,尤其是最后一句,便突然眼前一黑,捂著額頭就軟了下去。

“宋姑娘,你又鬧哪樣!”流朱有些急了,這女人又作的什么妖?

“唉,你也是知道的,我前幾日為了準備獻舞,在教坊司遇刺后損了心脈,不行了,你趕緊扶我回去,我若是以這副病懨懨的模樣去見娘娘,豈不是我的罪過了呢。”宋知熹撐住墻難過地道,“不行的啊。”

看著眼前的女子悲痛欲絕,渾身癱軟無力,流朱暗暗咬牙,她知道前幾日發生了什么,而且那事還驚動了陛下,從圣意來看,陛下有意對這女子頗加照顧。

若是在長樂敷華殿的召見中舊病復發,她可不是平白無故給主子招來閑話添了堵?宮里那些個嘴碎的嬪妃各個都不是善茬。

眾口鑠金,三人便成虎,就算是貴妃娘娘也是難以招架的。

麻煩得很。

“可要請御醫?”流朱皺著眉上前攙住她的胳膊,沒好氣地問道。

“不必了,平心而論,就是身子有點虛,回去坐坐便好。”宋知熹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歉意地笑笑,好像兩人之間壓根就沒有過那些什么苦大仇深的過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