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歌提著一把椅子，坐在倉庫里。
林小寶被五花大綁，像丟廢棄物一樣，被丟在地上。
他努力坐起來，勉強挺直了背脊。
受刑數日，來之前被收拾了一番，也只能勉強見人。
好在，一張臉還算干凈。
燕云歌將他打量了一番，長得挺俊俏的，不愧是臺柱子之一。
“唱戲的地方那么多，干什么選在富貴山莊首唱‘大將軍大戰司馬斗’？富貴山莊同你有仇嗎？”
燕云歌開門見山。
不能忍啊！
無冤無仇，跑到富貴山莊唱歌頌反賊的戲目，擺明了是要陷害富貴山莊。
這事不說清楚，沒完！
林小寶哈哈一笑，卻不說話。
燕云歌問他，“你笑什么？難道我問錯了問題？”
“我就稱呼你為燕四姑娘吧。你問小的為何要在富貴山莊唱戲，這問題問得真傻。為什么？當然是因為富貴山莊足夠大啊！幾千上萬人聽我唱戲，這在別的地方，可是沒有的。這么多人，每次我來唱戲，都聽得如癡如醉，我太喜歡這種感覺。”
燕云歌忍著火氣，“就因為富貴山莊足夠大，人足夠多，你就故意跑到這里唱戲，陷害富貴山莊？”
“我并沒有想要陷害富貴山莊。”
“你放屁！”
林小寶明顯愣了下。
可能是第一次聽見世家閨秀罵臟話，讓他有些驚愕。
燕云歌呵呵冷笑，“你替司馬斗吶喊奔走，將身邊人都發展為反賊，為的什么？不就是希望有一天司馬斗能打進京城，你跟著雞犬升天。富貴山莊人多，你看中了這一點，你這話沒錯。
但是你圖的不是有人聽戲，圖的是唱完‘大將軍大戰司馬斗’，官府查封富貴山莊，山莊上萬人作鳥獸散。這是你大好的機會啊。上萬人，以你在流民佃戶里面的影響力，以你林小寶的名字，只要你振臂一呼，定會從者云集。
屆時，你在京城的反賊事業，如火如荼，趁機壯大。你分明就是故意陷害富貴山莊，甚至已經準備好后手，只要你唱，你的人就會主動到官府揭發檢舉富貴山莊唱反賊戲目。
只要富貴山莊垮掉，流民佃戶沒了去處，你的目的就達成了。林小寶，你唱戲可惜了！你應該到司馬斗身邊做他的謀士，替他謀劃爭霸天下的大業。唱戲，做個戲子，真是委屈你，浪費了你的大才。”
“哈哈哈……”
林小寶放聲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他邊笑邊哭，邊哭邊說：“我真沒想到，替我委屈，了解我的人，竟然會是燕四姑娘。時也命也！”
他搖頭苦笑，“不知燕四姑娘可有興趣聽我自述經歷？”
燕云歌做了一個請的姿勢，“你說吧！”
林小寶嘆了一聲，“我自負聰明，卻命運多舛，淪為下九流的戲子。但凡，有一線希望，我就要爭，就要拼。
司馬斗，我小時候就認識他。他就是個二愣子。后來我被賣進戲班，再聽到司馬斗的名字，他已經是名震天下，讓朝廷都要抖三抖的反賊大頭目。
小時候，他是二愣子，我是人人嘴里的聰明孩子，我被賣掉，大家都說可惜。哪里想到，如今我淪為戲子，他卻干出了一番大業。
我不服啊！挖心燒肺的難受。憑什么老天爺對我如此殘忍。我不甘心，不甘心一輩子做個下九流的戲子。那個時候的我，就像是瘋了一樣，急需尋找一條出路。
憑著我和他小時候的交情，我很快聯系上他，并設法取得他的信任，幫他在京畿一帶奔走。我要讓他，讓所有人都看到我林小寶的本事。我要讓天下人都知道，我林小寶不僅會唱戲，我也是個男人，我也能干一番大事業！”
“你想干大事業，沒人攔著你。但是你千不該萬不該跑到富貴山莊做局。你真以為你唱了那出戲，你能全身而退？你真以為我們山莊的侍衛是飯桶？”
燕云歌連連冷笑。
又是一個心比天高的家伙。
他哪來的自信，竟然膽敢算計富貴山莊。
真該好好教教他，“死”字到底是怎么寫的。
林小寶掙扎著，卻掙不脫身上的麻繩。
他厲聲說道：“富貴山莊，本是我千載難逢的機會。然而老天爺卻給我開了一個玩笑，恰好就碰上了燕四姑娘巡視。早知今日，當初我就該多準備一份沒有問題的戲本。”
燕云歌嗤笑一聲，“還沒問你，忽悠林班頭的那個書生，也是你找來的人吧。”
林小寶昂頭挺胸，一臉驕傲，“那是自然！我雖然是戲班的臺柱子，卻也不是想唱什么戲就能唱什么戲。排練新戲，必須經過林班頭同意。為了說服他，我只能假借書生名義，送他一本戲文。”
燕云歌呵呵冷笑，“簡直荒唐！戲班的人，和你有多年情分。你就沒想過，你這樣做，有可能害了他們所有人，戲班從上到下統統都要人頭落地。你就如此狠心？”
林小寶眼神堅定，“為了成就大業，必然要有人做出犧牲。將來大業功成，我自會祭奠他們。一輩子做戲子，死后連個墓碑都得不到。不如死得其所，被后人所敬仰。我相信，他們一定會理解我的做法，甚至是贊同我的做法。”
“簡直是一派胡言！你的命就是命，別人的命就不是命。別人憑什么為了你的‘大業’而死。說到底，你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儈子手。還有那個司馬斗，不過是跳梁小丑，你還指望他成就大業，做夢都比這個快。”
“你胡說！司馬斗已經起勢，朝廷也奈何不了他。我找人算了命，他至少有三次絕處逢生的機會，他一定可以打到京城，殺了宮里的皇帝，登基稱帝。”
燕云歌呵呵一笑，“好吧，就當你說的是真的，有一天他會殺入京城，登基稱帝。那你呢？你算哪個牌面的人物？你又能得到什么？他身邊大把的謀士，心腹愛將，還有愛妾娘家人，以及資助他的豪門世家。和這些人比起來，你連末尾都排不上。
朝廷官職，一個蘿卜一個坑，這些人分完了，哪里還有你的位置？你真的認為你的戲子出身，不會影響你在司馬斗心目中的印象？你真的以為，司馬斗做了皇帝，你的戲子身份就可以洗白，沒人在意？你可真天真啊！
我告訴你，真到了那一天，你會體會到比任何時候都要殘酷的現實，所有人都在乎你的戲子出身，所有人都在議論你的戲子出身。
上至皇室宗親，下至衙門小吏，從宮里的太監到市井小民，屆時你的戲子身份，將隨著司馬斗入住皇宮，而傳遍全天下。
你若是不信，本姑娘現在就可以給你舉出不下十個活生生的例子，全都是有名有姓，有據可查，甚至你們戲文上都會唱的人。你想掩藏的戲子身份，最終只是適得其反，成為你一輩子都洗不掉的污點。”
“你胡說！”
林小寶厲聲怒吼，卻毫無底氣，只不過是色厲內荏。
燕云歌嗤笑一聲，“你一個階下囚，本姑娘有必要對你胡說嗎？若非懷疑你背后另有主子，你以為本姑娘樂意在這里同你廢話這么長時間？你有太看得起自己，你還真當自己是根蔥。”
“胡說！胡說！你分明是在胡說！”
林小寶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刺激，整個人形狀瘋癲。
燕云歌當機立斷，揮揮手，讓人將他拖下去。
她叮囑計平，“關著他。”
計平應下，又問道：“要關多長時間？要不要交給官府？”
“此事不宜聲張，所以不能將他交給官府。就關著他，具體關多長時間，看情況。”
計平微蹙眉頭，“只是關著他？要不……”
他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這樣危險的人，就該一殺了之。
燕云歌卻擺手。
“別看林小寶言行瘋癲，為了出頭不擇手段，但不否認他是個人才。”
沒有人教導，林小寶就想到了打輿論戰，打宣傳戰，還會利用自己的職業優勢，這不是人才是什么？
這年頭，沒有一個人腦子里有清晰的輿論戰思路。
那些當世名儒，青年才俊，都知道名聲的重要性。
但是，他們腦子里同樣沒有清晰的輿論戰思維。
林小寶有。
他知道要如何利用職業優勢，如何造勢，如何宣傳，如何挑動人心，如何替司馬斗在京畿打開局面。
一步一步，安排得明明白白。
只不過，他錯估了富貴山莊的實力，高估了自己的布局。
總之，林小寶是燕云歌這么多年，第一次遇見的輿論戰思路如此清晰的人。
都知道用唱戲爭取民心，實打實的人才！
這樣的人，先關著他。
說不定將來也能派上用場。
計平顯然不太理解燕云歌的思路。
他小聲說道：“一個戲子，能折騰出這么大的陣仗，的確是個人才。可是，他畢竟是反賊，把他關著，萬一被人咬出來……小的還是認為，將他處理干凈，更能保護山莊。”
“真到了必須殺他的時候，再殺他也不遲。現在就關著他，先看看情況。說不定還能用他釣出更多的人。”
計平恍然大悟，“東家是要用他做誘餌？小的明白了，小的知道怎么做。”
燕云歌笑笑，不做解釋。
做誘餌，也不錯哦！
－－－－－－題外話－－－－－－
周末愉快！
今天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