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逸被請進花廳。
二話不說,干脆利落跪下,雙手奉上帶著倒刺的皮鞭。
那態度,分明是說認打認罰!
只求別將他打死!
他還要留著有用之軀娶媳婦!
燕云歌笑出了聲。
將原本嚴肅到空氣都已經凝結的氣氛,給瞬間打破。
蕭逸聽到了她的笑聲,他很想朝她偷看一眼,沖她笑一笑,又怕觸怒蕭氏。
所以,他只能強忍著!
忍著不去看云歌一眼,老老實實跪在地上,負荊請罪!
蕭氏瞪了眼燕云歌,也不看看什么場合,什么氣氛,哪能隨意發笑。
笑就罷了,竟然還笑出了聲!
燕云歌抿著唇,率先說道:“你還挺會做戲!”
蕭逸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她是在和自己說話。
于是乎,他終于可以理所當然扭頭,光明正大看著她。
“我是誠心誠意,并非做戲!”
燕云歌似笑非笑,“你是不是認為母親和我,都是無知婦孺,很好欺瞞!”
蕭逸猛地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忙說道:“絕無此意!我知道我的手段,不招人喜歡。可是……一想到你要嫁給別人,我沒辦法克制,只能出此下策。我知道,即便有賜婚圣旨,你們都不會原諒我。所以,我來請罪,懇請原諒!”
燕云歌輕哼一聲,“你的手段,的確有點下作,也成功觸怒了我母親。你認為負荊請罪,略表誠意,就能讓我母親息怒嗎?”
蕭逸當即說道:“我認打認罰!任何要求,我都答應!只要留下我的性命就行!”
燕云歌動了動手指頭,“我應該替母親教訓你一頓。不過,母親時常提醒我,身為世家閨秀,在人前要盡量端莊。今兒,我不動手。母親,他既然認打認罰,不如就讓侍衛代勞。母親以為多少鞭子合適?”
蕭氏瞪了她一眼。
好話歹話都讓云歌搶先說了,她還能說什么。
她冷哼一聲,“蕭逸,你起來吧!本宮不打你!”
蕭逸連連搖頭,“請郡主娘娘嚴厲責罰晚輩!”
一定要打!
不打這一頓,這口氣就一直消不下去。
如鯁在喉,一年,五年,十年后都不能釋然。
所以,有氣就要發泄府來。
蕭氏板著臉,“你走吧!本宮不打你,同時也不想見到你。”
蕭逸不肯走。
好不容易踏進郡主府,不完成使命,他不會走。
他躬身一拜,“晚輩觸怒郡主娘娘,晚輩該罰!以免污了娘娘的眼,請容晚輩退后數步,退到門外。”
說完,他起身,果然退到花廳門外。
然后,他持鞭……
竟然自己抽自己鞭子!
啪啪啪……
一鞭子接著一鞭子,抽打在身上,用盡了全力。
幾鞭子下去,衣衫破裂,露出衣衫下面的肌膚。
一條條鞭痕,裝點著結實的肌膚。
他打自己,真的下了死手!
對自己狠,才是真的狠!
果然是個狠人!
燕云琪捂著嘴唇,怕自己叫出聲來。
平生第一次看見有人自己抽自己鞭子,而且還抽得這么狠!
很瘋狂!
也很可怕!
太狠了!
蕭氏原本古井無波的表情,有了細微的變化。
眉頭皺了起來。
并沒有因為蕭逸的舉動,產生任何“你也有今天”的暢快感。
燕云歌揉揉眉心,都不想繼續看下去。
太辣眼睛。
蕭逸一定認為他自己的舉動,很有決心,甚至很悲情。
他到底懂不懂,過猶不及的道理!?
就算小時候夫子沒教過他,謀士紀先生跟在他身邊這些日子,難道也沒教過他凡事適可而止,過猶不及的道理嗎?
他知不知道,他此舉,只會更加凸顯他的暴力一面?
他可是有前科的人。
如果讓一個沒有前科,溫潤如玉的貴公子,自己抽打自己的鞭子,肯定會有一種很悲情的感覺。
人們會打心眼里生出同情心。
蕭逸……
抱歉!
他沒有!
在他身上,在人們對他已經有了刻板印象的前提下,他沒辦法讓人感覺悲情。
只會讓人感覺到瘋癲,可怕!
世上怎會有如此瘋狂的人?
抽打自己都抽打得這么狠。
抽打別人,豈不是一鞭子都要了人命。
“夠了!別打了!”
燕云歌一聲怒吼。
蕭逸沒住手。
燕云歌干脆抄起茶杯,朝他頭上砸去。
“本姑娘叫你住手,你聽不見嗎?鮮血飛濺,你是要嚇唬誰?你知不知道,這里都是女眷,你就不擔心嚇著人?”
茶杯沒有砸到蕭逸,擦著他的頭,飛了出去。
蕭逸……
終于停止鞭打自己。
他有點茫然!
難道,他又做錯了嗎?
似乎,他怎么做都是錯!
他都不明白,他到底錯在了哪里。
他是真的誠心誠意請罪。
紀先生也提點過他,一定要誠心誠意!
他沒有任何弄虛作假,任何做戲的想法,是正兒八經登門請罪。
可是……
他偷偷瞧了眼燕云歌,貌似他又做錯了!
他是一臉懵逼。
燕云歌板著臉,“來人,給公子逸拿一套侍衛服披上。屋里屋外都是女眷,怎么就不知道規矩和克制!”
蕭逸尷尬了!
他隱約知道自己錯在了什么地方。
他面對筑陽郡主,是長輩,是未來的丈母娘,唯獨忽略了性別。
然而,性別才是最重要的。
他偏偏給忽略了!
忽略了男人和女人的想法是不同的。
他的舉動……
如果今兒面對的人是燕守戰,肯定會得到一聲贊許,好男兒!
但是,他今兒面對的人是筑陽郡主,哎……
他又錯了!
很顯然,筑陽郡主不喜歡,甚至稱得上很討厭這種充斥著暴力的行為。
她是優雅的,端莊的……
她能接受親閨女燕云歌在自己面前使用武力,那是出于血緣親情和寵愛。
不等于也能接受別人也在她面前使用武力。
“章義”太子的嫡長女,自小錦衣玉食,規矩森嚴,文雅溫柔……
她的人生,充滿著不幸。
然而她始終恪守著規矩禮儀,只有燕云歌才可以例外。
蕭逸鞭打自己,蕭氏看不見誠意,只看見了瘋狂和暴力。
蕭氏沒有作聲!
花廳里安靜得落針可聞。
蕭逸沉默得披上衣衫,遮掩身上的鞭痕,然后走進花廳磕頭請罪。
“沖撞了郡主娘娘,請郡主娘娘恕罪!”
蕭氏揉揉眉心,一臉的一言難盡。
燕云歌嘆了一聲,再次出面,“你走吧!”
蕭逸有些茫然!
他跪在地上沒有動。
燕云歌再次說道:“賜婚旨意你請了來,這門婚事我們認。但是,請你給我們一點時間,好生調整調整。至于婚期,過些日子再說吧!”
蕭逸點點頭,總算識趣了一回,沒犯死倔死倔的毛病,“好!那我今日先告辭!污了郡主娘娘的眼,是我的不對。以后我一定注意分寸。”
“你就是本宮所見過的,最沒有分寸的人。”
誰都沒想到,蕭氏會突然爆發。
她說的話,也沒錯。
蕭逸的確不懂分寸。
從小到大,他想要什么,就去爭,就去搶,就去奪……
他從不知道何為分寸。
他的世界,也不需要分寸!
懂分寸的人,上不了戰場,做不了刺客,殺不了人。
他將這一習慣,也帶入了日常生活中。
他想求娶燕云歌,蕭氏不同意,他就秉著死纏爛打的精神,各種招數頻出。
分寸?
沒有人教過他!
他曾經就是一頭孤狼,他的生命不需要分寸。
但是現在……
當他想要一個家的時候,他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他前面人生,少上了一堂課,一堂何為“分寸”的課程。
家……
可以不講道理,但是要講情分,要講分寸。
親戚之間,更要明白分寸尺度。
他想要一個家,就不能拒絕親情血緣……
因為燕云歌不是孤單一人。
將來,他們還會有孩子。
孩子要讀書,就要拜師,就有了師生關系……
孩子長大后,要結親,就會有姻親關系……
所有的關系,都離不開分寸尺度。
偏偏,他最缺的課程,就是分寸尺度。
蕭氏厲聲怒斥,“你,你說說你,口口聲聲說誠心誠意。可你做的事情,哪一件不是在逼迫?打著誠心誠意的名頭逼迫人,強迫所有人按照你的意志行事,你可真有本事。
你但凡有一點點分寸,你就不會惹得天怒人怨!但凡有一點點分寸,稍微體諒一下本宮作為母親的感受,本宮也不會這般討厭你!你很好!真的很好,靠著自己的本事能有今天,已經勝過很多人。本宮差一點就喜歡上你這個孩子。
可是,你一次次的作為,實在是令人失望,太讓人厭惡。你想娶云歌,你想請旨賜婚,都沒問題。可是,你的手段,能不能稍微緩和一些,不要那么咄咄逼人。”
蕭氏氣得急喘氣,但她堅持要將話說完。
“就比如,你拿著鞭子來見本宮,口口聲聲請罪,結果你干了什么事?你竟然拿著鞭子抽打自己,你是不是覺著抽打自己的行為很有誠意?全都是放屁!你又一次在逼迫本宮,強迫本宮接受你的道歉。
如果本宮不接受呢?就是苛刻無情,頑固老太婆!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做適可而止?本宮都已經說了,不打你鞭子,你為什么要一意孤行。這事要是傳出去,所有人都會認為本宮惱羞成怒,得理不饒人。而你,你給我滾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