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店老板的葬禮并不熱鬧,去的人大多是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年輕人都只記著他這兩年幫著山賊賣米的事,并不待見他,有個別去了的也是被父母棍棒打去的。
葬禮第二天時,還有一些不懂事的孩童跑到葬禮門口去,大笑著說‘死得好!’。葬禮結束后的兩個月,又有人再在這里開了一家米店,只是這之后的米又貴了許久,也沒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曾盛回來時,米店老板已入了土,立了碑,連剩下沒被燒的財產也分的干干凈凈。父女兩個一人提著酒,一人拿著雞,去了城外的墳地。
新墳還未長草,石碑上也是新刻的痕跡,只是墳邊紙錢的灰燼已被雨水沖刷了干凈,曾盛蹲了下來,摸著石碑上的字,說道,“聽說你走時,老天爺還給你送行了,也是不枉此生了。”
“你這輩子到底是個沒福分的,早些年起早貪黑的經營米店,兒子卻淹水死了,白發人送黑發人。后來好不容易過繼了一個過來,又沒有養大,那孩子不跟著你,怕是要受苦。自己也沒享受到一天好日子,總是過得提心吊膽的,當年的那口米湯,我替妻兒謝謝你。”
過后,二人又去米店看了看,鋪子后面的宅子還算完好,前面的店鋪也不知是燒的還是怎么樣,都破破爛爛的。最慘的還數裝大米的那間屋子,幾乎化成了灰燼。
二人正要回去,卻聽見東廂房有動靜。曾盛皺了皺眉頭,心想,這大白天就來撿死人東西了,今天倒要看看是誰這么不要臉。
曾盛將廂房的大門推開,看見的卻是蜷縮在床上的小孩,赤裸的腳,散落的頭發,還穿著一身勉強能遮住身體的衣服。
曾玲看了心疼不已,上前對小孩說道,“你怎么來這兒。”
那小孩看了看曾玲,張開干涸的嘴唇說道,“我在這兒等伯伯回來,他說過要回來接我。
“你鄉下的爹媽呢?”
那小孩原本還正常說著話,聽到曾玲說起‘鄉下的爹媽’時,卻睜大了雙眼,一臉驚恐的看著曾玲,幾近尖叫,吼道,“我不回去,不要再把我送回去了。”
過了一會兒,又過來央求道,“玲姐姐,你跟我伯伯說,我會聽他的話了,不管是巧哥哥還是誰,我都愿意叫,你讓他來接我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錯了。”可憐的小孩,本沒什么錯,仍還記得最后的一點小事。
曾玲納悶,掀開了小孩的衣袖,又有新的疤痕,都是這幾天回去挨得打么,以前養好了的傷口明明都已經不明顯了,這群人的良心真是都讓狗吃了。
去房間的柜子里翻了翻,找到兩件還算能穿的衣裳,遞給小孩。小孩以為是要去見伯伯,立馬去屏風后面換了,出來牽著曾玲的手,問道,“伯伯真的會來接我嗎?還會一起去看提偶戲嗎,不去也沒關系的。”
曾玲一時語塞,捂著嘴不說話。
曾盛過去將孩子一把抱在手臂上,說道,“走,先去曾伯伯家吃了飯再說。”
小孩卻不領情,非鬧騰著下來,下到地上后,又去枕頭下面摸索了一會兒,掏出一個錦包來,才過去牽著曾玲的手,說道,“玲姐姐,走吧。”
但是小孩的日子并未好過,午飯過后不久,便有一鄉下女人找上門來,敲開曾家的門,開始罵道,“好霸道的一家人!大白天就來搶孩子,自己沒兒子就來拐別人的兒子,讓大家伙來評評理,這都是什么事,跟強盜一樣。我說你們把人藏哪兒了,再不交出來,我可要去告官了。”
好事的鄰居聽到有人吵鬧,便也走出來看看,一時之間,門口竟圍了不少人。
那婦人見身后有人撐腰,越發的放肆起來,又張口罵道,“怎么了?有臉做,沒臉出來承認啊,我跟你說,可是有人看見的。識趣的,趕緊把孩子交出來。”
曾玲在屋里,想出去與她理論一番,卻又被曾盛攔住了,“這種事最少不了你,你可少去惹點事。”
“那就讓她罵?你做好人忍得了,我可忍不了,我非上去撕爛她的嘴。”曾玲不服氣,仍想出去。
曾阿婆敲著拐杖出了門,說道,“你們露什么面,看好孩子,就讓我老婆子去看看。”
“都是街坊鄰居的,周家嫂子這是幾個意思,有什么事可以坐下來說,這鬧得···。”在屋里倒還算硬氣,出去從來是個極和氣的曾阿婆,與人為鄰幾十年,在外的名聲也不是一時就能出來的。
“鄰居,我可不敢高攀你這樣的鄰居,趕緊把周昆交出來,不然我就去告官了。”那婦人見有人出來,越發的得意。
曾阿婆歇了一會兒,換了個臉色,說道,“周昆是周慎的兒子,他都沒來,你來做什么?”
“你提一個死人做什么?”婦人有些慌,不知道曾阿婆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曾阿婆提了一下裙擺,說道,“他把孩子放我這兒的,你說我提他做什么?而且不知道這孩子去哪兒玩了一圈,回來身上全是傷,要讓那個死人知道了,不知道晚上會不會上那家人的門。”
“你···。”婦人一時說不出道理來,就開始蠻橫,指著曾阿婆的鼻子說道,“把周昆交出來,還有他手上的錢袋子,你想吞了是不是!”
“原來是看上侄子的錢了!你想要來搶,還是先去問問周慎,送客。”曾阿婆說完,便轉身喊門房里的全貴兒出來關門送客。
那婦人本就無意將人接回去,這前妻生的孩子,最好一輩子都不要回去,不然等長大了還要花一筆錢送出去,可又舍不得鄰居偶然看到的,那袋可能裝著銀子的錢袋子,便來逼上一逼,反正這人要再趕出來也并不難,只是曾家在城里頗有名望,也不敢得罪太過,當即也就撤了。
到了快晚上的時候,那婦人又來了,全貴兒給開的門,見是那婦人,正要關回去,卻聽那婦人換了副可憐樣子,說道,“就讓我見見曾嬸。”
不等全貴兒反應,里面的曾阿婆已傳出話來,說道,“讓她進來。”
那婦人隨即屁顛屁顛的進了門,好好的叫了聲,“曾嬸。”
“說吧,又為了什么事來的。”
婦人有些扭捏,好聲好氣的求著曾阿婆,說道,“曾嬸,下午的事你就別跟我計較了,我也是見孩子不見了著急不是,你讓周昆跟我回去吧,不然我丈夫回來了,我也交不了差。”
“那就讓他親爹來接,我倒要看看這親爹能狠心到什么程度。”
被拿捏住了七寸,這婦人也越發的弱勢,低聲說道,“再怎樣我也是他娘不是,你讓我接回去也是一樣的。”
久在偏房里發呆的思明,突然去屋里把那小孩兒拉了出來,丟給那婦人說道,“趕緊帶回去,別在這兒吃白飯了。”
那婦人見了孩子,有些欣喜,立馬上去接住,上下摸了好一陣,也不見那個錢袋子,當即吼道,“銀子呢。”
那小孩本來挺喜歡思明,被他拎了出來已有些懵了,又聽到婦人吼自己,當即大哭道,“我要伯伯。”
曾阿婆也拿著拐杖在后面敲思明,說道,“王巧!你這是把腦袋睡糊涂了不是,誰允許你把孩子推出來的,我都沒說話,你來做什么主。”
婦人本就是沖著錢來的,此時卻不見錢,又得了個燙手山芋,當即拉下來臉,用手去掐那小孩。
思明皺著眉頭,半瞇著眼,將錢袋子懸在空中,對那婦人說道,“你在找這個?”
“對!就是這個。”這才是目的!婦人見了十分開心,伸手便要去拿。卻被思明擋住了,甩了一張紙在婦人面前,說道,“你在這兒簽個名字,這個就歸你。”
那婦人并不識字,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我這兒也不識字,也不會寫字。”
思明將毛筆的一頭對著她,說道,“那你畫個押。”
婦人扭捏了起來,問道,“這上面寫的是啥,能念給我聽聽嗎?”
思明晃了晃錢袋子,里面的銀子互相撞擊著,發出有些沉悶的聲音,說道,“這里面應該有不少,可惜了。”說著便要把毛筆收回去。
那婦人當即在毛筆上掐了一下,拿了紙,摁了手印,把銀袋子搶了過去,打開一看,真就樂呵樂呵的走了,連孩子也不要了。
思明嘴角抽搐,自嘲了一番,聳了聳肩,又回去偏房睡了。只是那小孩卻把思明當作是救他的天神,往后幾天每到吃飯時,總是把菜單獨裝一份,端到思明房里給他吃,弄得其他三人有些哭笑不得。
到了第五天時,思明終于有些煩了,對那小孩吼道,“你娘不要你,你就不恨她?”
小孩舔了舔手上還剩下的果糖,笑著說道,“她又不是我娘。”
“薄情起來,倒真像是個母子。”說完,思明卻又捂著眼睛說道,“我竟連個小孩子都不如。”
進門的曾玲聽了這話,便把周昆牽了出去,說道,“你可別教壞了小孩子。”88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