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園記事

第一百一十二章 碼頭

第二天清晨,思明剛醒,用冷水洗了把臉,正打算回客棧吃些慣常吃的早點,卻看見門縫里,塞進來一個信封,伸手去拿,有些異樣。

幾乎是撕開了信封,一支楠木做的發簪,是用過的,還有一張信紙,恰巧被連帶著成了兩半,思明護住心口,閉眼鎮靜了一會兒,再睜眼往周圍看看,沒有別的東西了。

她只比思明矮半個頭,每回轉身往前走時,用到有些發舊的楠木發簪,正好出現思明的眼睛里。再一低頭,那發簪又消失了,只看得見雪白的脖頸露在眼前,隨后又出現了,又再消失了,像是跳動的兔子一般。

思明將發簪緊緊握住,又去看那可憐的信紙,拼湊起來,正寫著‘若要見人,來東邊碼頭。’這是她消失后,第一次出現在思明面前,思明的嘴角剛剛咧起,又放了下去,淚水順著眼角流了下來。

過了好久,思明才從門邊離開,往一廂房里走去,敲了敲形同虛設的門,向里面作揖道,“多謝叢武兄這一路相隨了,我已無大礙,兄可自行離去,不必再為我費時間。”

廂房里安靜的出奇,過了一會兒才有一陣冷哼聲傳出,猶如在思明的耳邊響起,“我愿走就走,愿留就留,什么時候讓你來安排了。”

“那便多謝叢武兄厚愛了。”說完,思明又再出了門,在路邊隨意吃了早點,攔了個馬車,往碼頭那邊去了。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思明還沒來得及感受白地城的炎炎夏日,便又快入秋,這一回來,城里早已是物是人非。有些仇要去報,有些人也要再抓住,而木簪的主人便是思明唯一一點都不想讓她走的,哪怕她的心已經變了。

東邊的碼頭,若沒有船只來時,便只有寥寥幾個人,或在家里耐不住等候的痛苦,或在這邊找些偶然路過的機會,思明恰好在這兩者之外。

到了沒多久,便有人過來請思明過去,思明苦笑了一聲,本該料到不會是她來的,這時卻失望極了,只得跟著那人一路前行。

離碼頭二三里處,有一不大不小的街道,聚集著來來往往的三教九流,是一個極為雜亂的地方,本地人往往敬而遠之,只有在碼頭做事的工人偶爾來此墊墊肚子,但也很快就回碼頭,找個清幽的地方休息了。

思明跟著那人一直走到街頭的盡處,在一個緊閉著的大門前面停下了,那人對了口號,便引著思明從側邊的小門進去了。

掩耳盜鈴,若是真的謹慎,又何苦在這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設點,想必又是個走夜路的地方。

本是太陽最盛的時候,那小門一關,屋里便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一片漆黑,僅有些微弱的光從木板的夾縫處照進來。思明習慣了好久,才勉強能看得見一些影子一樣的東西在動。

“王東家,別來無恙啊。”話音響起,是熟悉的聲音,畢竟不久前才朝夕相處過半個月的時間。

原來是他,也不知他是從哪里拿來的簪子,最好是西北山上,不然這交易也沒有必要再做。

“李東家,既然來了,何不去馬家坐坐,到這狹小的地方委屈自己,讓我們東家知道了,又怕是要責怪我了。”思明并不打算與李銘撕破臉,可又忍不住陰陽怪氣一番,誰讓他放的誘餌無一點甜頭。

“你···。”李銘吃了鱉,這是揣著明白裝糊涂,冷臉說道,“別跟我搞這些,要不是你,我要跑這破爛地方,吃一個多月的垃圾東西,今天可算是讓你落到我手中了。”

那李銘真覺得這一個月終于苦盡甘來了,又往前走了兩步,頗有些得意的說道,“在船上時,我就說這自古便是英雄難過美人關,他們不信,到最后還是讓我說到了。”

思明并不回他,若那時真是如此,也就沒有現在的事了。

李銘卻以為自己說到痛處了,又再往前走了兩步,還沒近到思明身子時,一根幾乎看不見的細針從木縫里穿了進來,直接釘在了一旁的柱子上。李銘捂著臉,蹲了下去,幾乎嚎叫道,“你干了什么,我的臉好痛。”

思明朝細針來的方向又作揖說道,“多謝兄厚愛了。”隨后又從懷里掏出一根手帕,將那細針從柱子上拔下來,在李銘的眼前晃了晃,說道,“我聽說,這毒可是西域那邊傳過來的,李東家對這感覺可熟悉?”

李銘在腦里徒自想了一番,求饒道,“東家,王兄弟,我錯了,你把解藥給我好不好。”全沒了剛才勝券在握的樣子。

思明沒有回他,反問道,“人呢。”

“誰?”李銘湊到思明面前,又再怕細針,趕緊退后兩步說道,“那三個伙計,不小心被手下干掉了,百獸堂的那個女人還在,烈得很,兄弟們還沒動過,今天晚上就給王兄弟送到府上去。”

思明皺了皺眉,也罷,免得自己再多費時間,說道,“那女人不用了,把她身上的信給我。”

李銘有些為難,說道,“那不是王兄弟自己寫的嘛,還要來做什么。”

“別廢話。”

“燒了,這種東西,我是不會留的。”

“真燒了?”

李銘趕緊弱了口氣,說道,“真燒了,這么多兄弟看著燒的,若有半點假話。”嘶···,臉上又是一陣生疼,感覺下一刻就要死去。

思明卻像是沒看見一般,繼續問道,“那木簪是怎么回事。”

終于到了主題,李銘說道,“是西北的那家人給的。”

思明早先雖有猜過,但也不十分肯定,若不是主動來表明有牽連,也不可能真的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這家人到真是狠心,處心積慮的把人送來,這讓思明又不由得心疼了她幾分。

“讓他們自己來談,我的門隨時開著。”思明說完,并未有半點猶豫,轉身就走了,留在后面的李銘直喊解藥。思明咧嘴笑著,將一裝了清水的藥瓶丟給了李銘,說道,“喝了它,半天后無事。”

思明又回了碼頭,招攬了一輛馬車往碧華閣走去,不多會兒,馬車頂上落下一人,盤腿坐著,嚇得車夫將車差點開到了田野里去。

思明好好安撫了一番,才讓馬車夫鎮靜了下來。那人又從頂上下來,與思明同坐,仍是盤腿閉眼。

“剛才多謝叢武兄了。”說著又將剛才的細針用手帕擦了一下,遞給了施叢武。亮光處,才能看見,這原來是根銀針,并未發黑,只是思明的手帕上還有些泛紅的碎末,像極了蜀地人愛吃的辣子。

施叢武并未客氣,只說道,“下次別用銅鏡反光了,我手下的針沒有不準的。”

這一說,思明到笑了起來,說道,“阿盼也快回來了,你們同走么。”

“不要你管。”

“是,我今天還得多謝叢武兄的救命之恩,改天定會在曾玲面前替你美言幾句。”

提到曾玲,施叢武卻有些不開心,說道,“跟她有什么關系,你少給她添麻煩。”說完,等了一會兒,又再說道,“別去找死了,她總會傷心的。”

“嗯,她心善。”

兩人不再說話,隨馬車一路到了碧華閣。阿武出來接著,卻是東家和另一個不認識的男子,趕緊將人往里面引,安排酒菜以后,才去了后院。

到時,發現思明正在收拾散落在地上的書畫,趕緊過去搭了把手,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東家,我來吧,這些天太忙了。”

“沒事,讓王媽燒些熱水,我洗個澡,去馬家。”

聽到這話,阿武這才有些欣喜,這東家總算又正常了,終于不用再提心吊膽了,便趕緊出去交代了一番,又去馬棚里將馬喂了一遍。

走了十年的路,思明從未覺得這樣陌生,山已不是以前的山,人也不是以前的人。回來的路上,思明在腦袋里想了許多這些年的事,有的事突然變得好解釋了,難怪他要這樣防我。

下車,叩門,仍是老管家來開的門。

“林管家,請問馬叔在嗎?”還要叫你一聲馬叔。

林管家卻面露難色,有些別扭的說道,“老爺正在議事,請王東家先等等。”吃了個閉門羹,也不讓人進門了。

思明拱了拱手,說道,“那我在外面等一等,勞煩林管家等下來說一聲。”

好人難做,夾在兩人中間的好人更難做,林管家滿懷歉意的回去了。太陽從東到西,仍不見有人出來,阿武有些憤憤不平,不滿的說道,“這也差不多得了,哪有這樣對人的,正午都過了,還不讓人進去。”

想想這些年,也是這等待遇,談不上多么親熱。當年養在茶山上的三個小孩,丁一,童二,王三,是大人們談笑時取的小名。丁一死的太早了,思明并沒有什么印象,童二卻是今年沒的,思明也搭了把手,沒想到第三個就是自己,也算是殊途同歸的三個人,哪怕各自并沒有太多的來往。

烈日炎炎,思明又再等了會兒,有一輛馬車從外面過來,直接在思明前面停了下來,下來一人,卻是銷遠。88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