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興寺建于大唐早年,寺內若干建筑,早已年久失修。安舒踏在木制樓梯上,聽得腳下嘎吱作響,兩側闌干粗糙硌手,紅漆闌面多有干裂,心知這座小樓歷史怕是十分久遠。
樓梯逼窄陡峭,只容一人通行,曹宗鈺從僧人處要了盞油燈,此時走在前面,一只手端著油燈,低低放在身側,照亮安舒腳下,另一只手牽著安舒,兩人一前一后,慢慢拾階而上。
樓梯盡頭,又有兩名緇衣芒鞋的沙彌尼坐著,觀其身量容貌,竟是一對孿生姐妹,不過六七歲光景。想是才受了戒,并無多少佛門形容,見了曹宗鈺,也忘了稽首行禮,反而笑瞇瞇跟他招手,曹宗鈺含笑彎腰,兩人爭著跟他說話:“世子哥哥,你走了之后,沒有人再來。”“不對,李世子來過,就呆了一下下,又是搖頭又是嘆氣地下去了。”
安舒此時也已登上二樓,兩人轉頭看到她,都呆了呆,左邊沙彌尼嘴角長了顆美人痣,張大眼睛,悄聲問道:“世子哥哥,你說的象月亮一樣美麗的姐姐就是她嗎?她就是你的心上人?”
安舒驚奇地看著曹宗鈺,曹宗鈺仍然牽著她的手,聽了小小沙彌尼的話,回首望著她,嘴角含笑道:“是呀,你真聰明,一猜就中。”
右邊那個一嘟嘴巴,“這有甚么難猜的?她長得這么美,比那個穿黃金衣服,帶王冠的大姐姐還要好看,你自然喜歡她了。”
穿金衣服、戴王冠?
娜娜?
安舒倏地皺起眉頭,滿肚子悶了無數疑問。曹宗鈺卻裝作沒看見,只顧與兩名沙彌尼說話:“自我下樓以后,那位金衣服姐姐可有甚么動靜?”
“她請我們吃椰棗,不過我們可一口也沒吃。”
“你東西一口沒吃,話就說了一籮筐那么多,要不然,你也不能知道那個東西叫做‘椰棗’。”
“說說話有什么打緊?世子哥哥又沒說不準跟她說話。哼,你倒是不跟她說話,就是傻對著椰棗流口水。”
“我沒有,你撒謊,你才流口水!師傅說過,非時勿食,我才不會動念想吃。”
曹宗鈺牽了安舒的手,望二樓走廊行去,兩名沙彌尼兀自在身后拌嘴,也沒有察覺二人走遠。安舒聽著飄過來的話語,已經轉到兩人誰晚上哭得多,誰睡覺尿床多的問題上了。
安舒走在廊上,看了看前方,屋檐下掛了一溜氣死風燈,照得走廊纖毫畢現,左手邊一徑排開七八個房間,卻都緊閉門窗,黑黢黢,靜悄悄,也不知屋里是否有人。心中疑團眾多,先揀了個最關心的來問:“娜娜在此地?你方才怎么不說?”
“不止她在這里,李若蘭尉遲嬌她們都在。”
“都在?”安舒一怔,下意識側頭看向左手邊的房間,“她們在房間里?既是她們在二樓,為何讓兩個小孩子把守樓梯?李允順和尉遲德他們呢?娜娜想要在這里做什么?還有,你方才為什么要承認下來?雖然她們是小孩子,也難保不會被有心人套出話去。”
曹宗鈺停下腳步,含笑看著她,“你一口氣問了這許多問題,要我先回答哪個?”
“先說娜娜。”
“此前城中大亂,你想必也猜出來,背后有娜娜的影子?”
“嗯。”安舒沉下臉來,緩緩點頭。職方司提到城中騷亂時,特意用上了下流淫穢,舉止若狂等語詞,再加上她離開波斯寺時親眼所見,心中早已疑心,這次的幻境,只怕不是出自大祭司的手筆,而是娜娜借了幻境施展媚術之力。
“那你可知道,城中形勢何以能迅速控制下來?”
“自然是令尊反應及時,投入環衛營將士,與職方司進退有度,配合無間的功勞。”說著,揚起了眉毛,“怎么?莫非這其中還另有隱情?”
曹宗鈺苦笑:“正是。環衛營及時趕到,固然是一個原因。然而主要也是因為,娜娜那是已經將全副心神轉移他方。否則,便是滿城盡燃檀香,只怕一時之間,也難令無數入魔之人迷途知返。畢竟,娜娜幻境激起的,乃是人心中最本能最原始的欲望。”
安舒抬眼四處打量,蹙眉道:“娜娜轉移到了此處?”忽然明白,“你用老人家和不懂事的小孩守樓,便是因為她們不易受娜娜影響?”
“是,她們都來自龍興寺附近一處凈水庵。彼處算是龍興寺的外圍寺院,收容了諸多家境貧寒,或身有殘疾,無法謀生嫁人的女子,此時在房中服侍李若蘭她們的,便是庵中盲聾啞之眾。”
“盲聾啞?”安舒大奇,“這是為何?”
曹宗鈺卻又住口不說,抬眼望著她,竟是一副極難啟齒的模樣。過了一會,方低聲道:“從此處再往前行,便會進入娜娜布下的幻境。安舒,記住,曹宗鈺心中所愛,唯有曹安舒一人,過去,現在,將來。”
安舒不料他突然示愛,此處是走廊,況且據他所言,旁側房間還住得有人,不由得小小吃了一驚,睜大眼睛看著他,不明所以。
曹宗鈺卻不肯多解釋,只是抬起手,用手背輕輕撫過她臉頰,無限溫柔珍惜,微微一笑,道:“安舒,上次你在娜娜手里吃過大虧,今次可有信心,再去面對她?”
安舒挑起眉毛,狐疑地看著他。
“娜娜所修習的媚術本就有顛倒眾生之力,若是與大祭司操控幻境的能力相結合,更是如虎添翼。幸而娜娜興趣所在,是這棟小樓,也算是將她拖在了此處。我們若能借此機會,去到幻境中心,找到娜娜,擊潰其心智,這媚術幻境便能不攻自破。”
說到這里,沉默一下,輕聲說:“可是我一人,沒法對抗她的媚術之力。我下午試過一次,在她制造的幻境之中,我看見,”抬起眼睛,望著安舒,嘴唇開始發抖,“我看見,你與別人成親,我看不見那個男人的面容,但是他對你,他要你……”驀然哆嗦了一下,用力閉上眼睛,嘴唇緊抿成一條冷硬的直線,一個字也說不下去。
安舒默默看著他。她大概猜出曹宗鈺在幻境中見到了什么。此時在走廊,為防樓下有人經過,不敢做出過火的舉止,只能用力握住他的手,直到五根手指關節都開始泛白。
曹宗鈺也緊緊握住她的手,便似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片刻之后,方緩緩呼出一口氣,道:“安舒,我知道那是幻境,一切都是假的,可是,那時候心頭生起的滔天狂怒,無比真實,”低頭看看自己手掌,苦笑道,“我真的會殺了他。在那一刻,我對此,確信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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