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遠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 執念深深

“世子背上之傷,明顯是猛獸所為。也不知是何等猛獸,竟有這等尖利指爪,力道更是驚人,竟能深入皮下數寸。卑職在沙州多年,竟從未聽聞過沙地之中,有這等猛獸。”張醫官恭恭敬敬回話。

安舒擰緊眉毛,耐著性子聽他東拉西扯,“若說是空中鷹鷲之類,借飛撲之力,倒也不是完全做不到,然而世子武藝高強……”

再也忍不住,眉頭一立,冷冷道:“說重點。”

張醫官抖了抖,吶吶道:“這個,這個,下午在內室的時候,下官已經當著參政大人與侯爺的面,說得十分清楚,不知大小姐想要問些什么?”

“他怎么會半身不遂?是真是假?是暫時還是永久?若是真的,可有康復機會?”大小姐一口氣砸了數個問題下來,又含了深意,慢慢道:“張醫官,你仔細你的回答,若能答的,你就答。不能答的,你可以閉嘴不說,我不怪你。但若是讓我知道你騙了我,我不管你奉了誰的命令,勢必窮治你不敬之罪。”

她新近剛得了這個太子妃的名頭,不拿來用用,可太對不起張隱岱這番苦心了。

這頂大帽子果真嚇得張醫官一激靈,苦著一張臉,小心斟酌著回道:“世子這半身不遂,十分古怪蹊蹺,下官等也不是很明白。世子言道,他腰部以下,毫無知覺。小人們也試過敲打世子膝蓋,刺激世子腿部穴位,世子果然沒有常人應有的反應。”

這個常人應有的反應包括的內容十分豐富,有些事情,可不好說給大小姐,哦不不,太子妃這樣尊貴的未婚女子知道。張醫官誠惶誠恐地將這部分內容給吞進肚里,繼續說道:“所以下官可以打包票,世子目前半身不遂,的的確確,毫無虛假。”

偷覷了眼大小姐,那顆圓粽子一動不動,顯然并不滿意,只好吞口唾液,硬著頭皮繼續說道:“至于是暫時還是永久,這個,下官實是回答不了。若照下官們檢查的結果來看,世子脊柱雖有損傷,只是一時影響行走而已,原不該有這等嚴重的癥狀。如今病理與癥狀不相符,下官們也是萬分不解,是以也不知世子這傷,究竟是否有機會康復。”

“你們行醫多年,以前可曾碰到過類似情況?”

“不曾。”張醫官搖搖頭,又想起什么,遲疑道:“倒是有位郎中,提過這樣一件事情。道是有家娘子害喜,請了醫生去診脈,卻怎么也診不出喜脈。眼看著那婦人肚子一日日大起來,葵水也停了,嘔吐嗜睡,所有反應,都與懷孕一模一樣,甚至還自稱感到胎動。就是怎么換大夫,也摸不出喜脈。后來到了生產之時,陣痛開宮,也都與常人無異,然而直到整個產程結束,卻是啥也沒生出來,就跟裝了一肚子空氣一般。此事當時成了城中一大奇事。”

婦人生產之事,與曹宗鈺如今的情況,有何相通之處?

張醫官似是知道她的疑惑,壓低聲音道:“下官們事后推敲,都一致以為,這婦人成親以后,數年未有生育,故而思子成魔,得了癔癥。因其執念過深,才會讓自己的身體也相信了,全心全意配合她演這出戲。”

執念過深?

安舒茫然半晌,輕聲道:“你的意思是,世子是自己不想站起來,才欺騙自己的身體?”

張醫官干咳兩聲,尷尬道:“這個,這個,下官們斷然不敢這么想。世子意志堅定,怎可能受什么執念的折磨?”

安舒慢慢移轉目光,盯著這滿臉心虛之色的醫官,瞧了半晌,忽然道:“這只是你們私下的猜想,還是已經稟知過世子?”

張醫官嚇了一跳,雙手亂搖:“這等沒把握的話,下官們不敢在世子面前瞎說。”

“所以,世子是當真相信自己不能站起來了?”

張醫官嘆了口氣,說了句真心實意的話:“正是。大小姐,下官們也是為難萬分。世子這癥狀,若真是癔癥所致,這可就說不準什么時候能好了。”

“你的意思是,終究能好的?”

“以下官們的判斷,世子的身體并無實質性病變,若真是癔癥,則只要心病一去,自然便能復原如初。”張醫官這話說到后來,雖然還有所保留,卻已是越來越肯定。

“既是如此,下午在內室的時候,你們何以言之鑿鑿地宣稱,世子復原機會渺茫?”

張醫官為難了一下,小聲道:“大小姐見諒,下官們總還是要考慮,若不是癔癥原因的話,這問題可就難解決了。”

安舒一怔,這才猛然醒過神來。從他們的角度,自然是愿意把問題說得越嚴重越好。到時候若有好轉,便是世子吉人天相,郎中妙手回春的佳話。若是一張嘴就是這等駭人聽聞又無甚光彩的癔癥說,保不齊當場就被歸義侯當妖人邪說給拿下了。

這原本極淺顯的人情之常,只因牽連曹宗鈺,她失去了心中明凈,竟是一直沒有想透。

長舒一口氣,語聲也有了點親切和氣:“多謝你坦誠相告。”

張醫官一邊口中遜謝“不敢當大小姐謝”,一邊情不自禁,伸出衣袖,擦擦額頭冷汗。又看到對面大小姐盈盈起身,言道:“適才奉請醫官時,失了禮數,還望你不要見怪。我這就親送閣下回去南院。”

歸義侯原本是盛情款款,想要邀請秦諄在候府小住幾日,奈何參政大人自矜名節,并不肯下榻私宅,堅持要去住沙州驛館。

驛丞接到候府的傳訊,頓時嚇了一大跳,就著油燈,看著眼前這一紙客房安排,愁得捋掉了小半圈頭發。

沙州是西域小國進貢中原的必經之道,是以敦煌城中這處驛館,無論占地規模,還是客房數量,都遠非中原普通州縣可比。

然而因著前段時日世子回城,附近周邊的小國都來使慶賀,雖是諾大個驛館,卻也擠得滿滿當當,甚至還有好幾個小國因勢單力薄,在搶房間的戰斗中敗下陣來,只好含恨而退,另尋城中民宅客棧,許以遠超平日的重酬,方才算安定下來。

如今當朝宰執要來下榻,一時之間,如何騰出空房間來呢?

驛丞大人正犯愁犯得一塌糊涂的當口,侄兒從外喝酒回來,見了叔父這副皺皮包子樣,問了事由,笑道:“這有何難?我教叔父個乖,這諸國之中,最好欺負的,便是黑汗國。他又現住著最大的壽昌院,只管告訴他,有朝廷大員下榻,讓他趕緊的,一刻鐘之內收拾好東西,給秦參政騰地方。我保管他屁都不敢都放一個。”

驛丞大人嚇了一跳,罵道:“我就說你是個不掌事的空心行子,黑汗那是個多大的國,往年里進貢的使團數他家貢物最多,人馬最盛,高昌焉耆怎能比他?要我說,高昌那位鞠大人倒像是個好說話的,我跟他求個情倒是正理。”

他侄兒搖搖他那張丑臉,笑道:“叔父若不聽我勸,吃了虧,回頭可別怨我。這位鞠大人平常倒是好說話,今日這等要緊關頭,可未必肯聽叔父懇求。”

“什么要緊關頭?”驛丞一怔。

“當朝參知政事,一品大員,那是可以在皇上面前高聲說話的大官啊,叔父在驛館這么多年,這么大的官,見過幾次?”

“當年侯爺紹封時候……”

“那不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侄兒嘿嘿笑道,“這些小國使臣,一輩子也沒什么機會能去京城,就算去了,多半也是在大筵上,隔得遠遠地,望一望宰執們的影兒。如今一個活生生的當朝副相就住在這院子里,你要讓姓鞠的搬出去,他不跟你老拼命才是怪事。”

“照你這說法,黑汗國的人咋就肯出去呢?”

“黑汗?他們這會兒,怕是不怎么敢見秦參政的面。叔父只管信我,我還能坑你不成?”

“我這可就去了,要是事情不成,看我不回來揭了你陳六那張丑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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