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輔大人有妖氣

第七十八章 欲擒故縱

瑕盈施施然穿過中庭,盡管他對馮嫣的出現早有準備,但看到院子里只有她和魏行貞兩人的時候,還是有些驚奇。

“魏大人,公子。”

魏行貞和馮嫣同時回過頭來——眼前的瑕盈仍是一副月朗風清的容姿,好像此刻真是賓主相見。

瑕盈主動上前,先是左右望了望,而后才問,“……怎么不見伯父?”

三人之間短暫地沉默了一會兒,見馮嫣不開口,魏行貞便答,“他原是打定主意要親自過來一遭的,但今早老國公托人送信來,請他立刻回一趟長安的尾閭山,所以就轉托我們將錦鯉送來。”

“原來是這樣。”瑕盈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魏行貞環視了一圈瑕盈的庭院,“梅先生的院子里怎么也沒個下人?”

瑕盈笑道,“平時灑掃的活會交給我師父家宅里的仆從來做,他們一般午后過來。”

“難怪這庭院如此清凈。”魏行貞輕聲道。

“我帶你們轉轉?”

“不必了。”魏行貞答道,“今日原本就是來送一趟東西,阿嫣這幾日精神一直不太好,所以跟我一起出來透透氣,這會兒我們也該回去了。”

瑕盈的目光蜻蜓點水地掠過馮嫣,從方才開始,她一直站在魏行貞的身后,臉色也顯得有些憔悴。

……是這幾日都沒有睡好嗎?

瑕盈沉默地想著。

“等等……”馮嫣忽然伸手,輕輕抓住了魏行貞的衣角,“既然這院子這樣清凈,那走一走,也無妨。”

魏行貞握住她的手,聲音低了下來,“……你吃得消嗎?”

“嗯。”

馮嫣點了點頭,進了這庭院這么久,她第一次抬眸望向瑕盈。

那目光仿佛望向一個共謀者,隱忍,警惕,又帶著幾分被脅迫的倔強。

瑕盈望向別處,笑了起來。

看來,她確實什么都沒有和魏行貞提及。

——雖然猶豫,雖然掙扎……但你還是來了。

好,好……這就夠了。

這就夠了,馮嫣。

瑕盈不動聲色地調整著呼吸。

他轉過身,輕聲道,“那,兩位請隨我來。”

瑕盈帶著魏行貞和馮嫣在自己的庭院里散步,與他們說起這院子的布置。

三人各懷心事,講的人敷衍了事,聽的人漫不經心,瑕盈的院子并不大,但因為布置得當,所以顯得豐饒而有情趣。整個散步的過程里,魏行貞自始至終牽握著馮嫣的手,絲毫沒有留下任何讓旁人靠近她的機會。

只是在經過茶室的時候,他有些在意地往里面看了兩眼。

穿堂而過的風吹來幾分令他感到危險的淺淡氣息,卻并不屬于梅十二。

……顯然有什么東西,曾在這里出沒。

經過主屋門前的時候,三人又遇見了正在讀書的阿予,少女仍像先前一樣靜靜地坐在木頭輪椅上,用她空靈而沒有感情的聲音向所有人問好。

馮嫣這幾日幾乎快要忘了還有阿予這樣一個人,此刻望著這張無辜而單純的臉,她心中再次起伏。

——梅十二既然是假的,那這個妹妹顯然也不可能真到哪里去。

然而……她又確實從未在阿予身上感受到任何邪念。

一片飄零的落葉輕輕拂落在少女的頭發上,馮嫣趁此機會上前,伸手為她拂去枯葉。

碰觸的瞬間,也沒有任何新的感知。

阿予抬起頭,向著馮嫣低聲說了一聲“謝謝”,目光帶著感激。

馮嫣望著她手里的書冊,“阿予在看什么?”

阿予低下頭,將手中的書冊合上,露出封面《太平攬勝》四個字——這是一本前朝編撰的精怪故事集,將周以前所有神仙鬼怪、道術方士、異人異僧、草木鳥獸相關的志怪傳奇,全都不加刪減地收錄在一處。

“讀到哪里了?”馮嫣問道。

阿予垂下眼眸,“……剛剛讀到昭公四年,魯國大夫叔孫豹因為錯信庶子妖仆,先后疏遠自己的兩個兒子,最終被餓死在病榻上的事。”

瑕盈輕嘆一聲,“這些神仙志怪的書冊……你也少看些吧。”

阿予沒有說話,她不置可否地將書冊緊緊抱在懷中,然后向著眼前三人稍稍躬身,算是告辭。

而后,她一個人轉著車輪往里屋去了,誰也沒有理會。

“天色不早了。”魏行貞就在這時適時地開口,“今日多謝梅先生招待,我們也該回去了。”

幾乎就在這時,馮嫣的身體輕輕顫動了一下,魏行貞有幾分意外地側目,“阿嫣是還想再走走嗎?”

馮嫣表情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沒有。”她低聲道,“那就……回去吧。”

瑕盈靜靜地望著馮嫣,他忽然覺得,此刻的自己好像成了三人中最收放自如的一個。

這從容的感覺讓他不由自主地微笑。

“我送你們出去吧。”瑕盈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魏行貞向著瑕盈稍稍點頭,“有勞梅先生。”

直到上了馬車,馮府的仆從揮動馬鞭帶著兩人慢慢遠離瑕盈的宅院,馮嫣才又恢復了一向的神情。

方才在瑕盈的院子里走了許久,精神又一直緊繃著,這會兒放松下來,她枕在魏行貞的肩上,如釋重負地閉上了眼睛。

魏行貞依舊神情嚴肅,他想著方才的一切,仍有些拿捏不準。

“……你確定這么一來,他今日就會再來馮家拜訪?”

馮嫣稍稍調整了姿勢,低聲道,“……應該,會的吧。”

瑕盈會不會來、會不會今日就來,這要看他愿意在多大的程度上展現自己的誠意,而以先前他在黃昏之域的表現,這個人想要澄清一切、告知一切的欲望,強烈得超乎馮嫣的想象。

原先馮嫣覺得,在跟隨父親登門拜訪的時候,就可以找個機會與瑕盈接著談話,但這個計劃一說出口,就遭到了魏行貞的強烈反對。

一來,自家的院落到底比外面要來得熟悉,瑕盈本身就已經非常危險,若是再將談話的場所放去他的庭院,則等于將主場拱手讓人。

二來,在馮嫣已經莫名被帶去域外之后,如果魏行貞還會放心讓馮嫣單獨與某人——尤其是這個他之前就一直覺得不太尋常的太醫共處,那就太荒謬了,荒謬到一定會被一眼識破是計謀。

因此,能夠讓瑕盈合情合理地講出這個故事的地方,只能放在馮家——或者魏府。

只有在這兩個地方,馮嫣短暫的獨處才不會顯得突兀。

然而再往后,不論是馮嫣還是魏行貞,都想不出如何才能制造出既能確保自身平安,又能不被瑕盈識破的局勢。

兩人商量許久,最后決定把這個難題拋給瑕盈——馮嫣只要登門表露自己有交談的意愿,剩下的事情該怎么辦,就交給瑕盈去想。

“但即便他今晚來,我也不會給他機會。”魏行貞輕聲說道。

馮嫣仰起頭,“嗯,行貞就按照自己的想法防守。”

兩人的手握在一處,心里不約而同地升起同一個念頭——

我倒要看看,這個瑕盈還有多少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