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輔大人有妖氣

第五十五章 行貞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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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行貞回頭看了看馮嫣,在她耳邊低聲道,“有事就喊我,我聽得見。”

馮嫣點了點頭。

魏行貞走后,偏殿里只剩下馮嫣一人。

她靠近燈火,將杜嘲風帶來的文書放在燈下細看。

方才草草一瞥,只能提綱挈領地掃一眼大意,如今細細地讀,馮嫣不由得皺緊了眉頭——難怪方才杜嘲風會感嘆林安民這些年不聲不響收集了這么多的證據,原來林安民從天撫七年,就留心到了魏行貞其人。

事情要從承平十四年說起——那年賀夔被流放蜀地,在洛水邊撫奏獨幽,一曲終臨之時,當場將古琴砸毀。

林安民也是喜好樂音之人,賀夔撫琴砸琴之時,他就在現場。待人走后,林安民痛心疾首地上前拾撿了古琴的殘骸,想去岱宗山上尋一處清凈的地方,把妙微的琴給葬了。

豈料隨后他便發現靈機式的側面有一處暗格,其中藏著一本薄薄的琴譜。

琴譜尚未完成,曲名未定,再加上古琴的琴譜一向譜簡腔繁,琴譜上沒有標記曲調的節奏,林安民即便想復刻僅有的部分,也無法還原當年妙微的想法了。

最令林安民驚喜的一點,是琴譜的最后,還有妙微的一篇文章。

妙微在文中說,想要寫這首曲子,是想贈予一位山中偶識的知音,只是這位朋友不是人,而是個懂得音律的妖狐。

這妖狐自述來自域外,本名汲真,來到中土已有多年,每每化形為人總是破綻百出,哪怕是老人孩子見到了他,都能輕易看破此妖的身份,妖狐大為不解,一直悶悶不樂。

妙微感慨,人對異類何其敏銳!

想他自己,出生望族,性情狷傲,自幼便與周遭格格不入。

作為身負眾望的長子,他既做不得官,也掌不得家,倒是在種地和撫琴上頗有些天賦和興趣,然而說出去也只是貽笑大方,令父親蒙羞罷了。

他郁郁寡歡地度過自己的少年時代,只有母親一直包容著他的無能,盡管連母親也不能理解他的心思,但就憑藉著這一點小小的自由,他在琴藝上的天賦迅速被發掘,并引來天子垂青,時人為之稱奇。

十幾歲時,母親大病,臨終前將他喚去塌邊,說幾個孩子中只有妙微一個叫她日日擔心,夜夜憂慮,可如今人要走了,母親卻忽然想通了,人這一生,怎么過不是過呢?或許妙微早就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只是一直定不下這個心罷了。

至此,妙微終于想通了,在去山中為母親守孝三年之后,他沒有再回去家中。

此后他一個人在山林間放浪形骸,出乎意外地,他竟沒有覺得獨居的日子多么難熬,反而恣意舒暢,唯一美中不足,便是偶得妙音的時候,身邊沒有一二摯友可以分享——雖然經常有琴友不嫌山高路遠,跑來與他切磋,但那到底還差點什么。

也許有些人生來就是異類吧。

這種孤獨感直到他遇到汲真時,才微微消解。

這只妖狐對音律實在擅長,而且耳朵很刁,每次妙微出門采風,妖狐總是遠遠跟隨。

如果那日妙微狀態不錯,妖狐就會站在遠處聽到最后,但如果那日妙微心中記掛著什么雜事,以至于撫琴時有些分神,妖狐聽了幾句就跑了。

妙微又好氣又好笑,想打個招呼也不得法,直到某日他心生一計,撫琴時先是一陣激昂頓挫,大有吞吐天地之氣魄,等留著狐貍聽了一盞茶的時辰之后,他就開始頻頻錯音,如此,終于引得此妖露面。

狐妖面容清秀,身高八尺,步態從容輕盈,倒是一副不落凡塵的模樣。

妙微問他為何一直不露面,狐妖答,主要是怕嚇著你。

妙微發現,這狐妖從未學過音律,聽琴的耳力全憑天賦,他大為驚奇,便教他彈琴,狐妖上手倒是很快,只是彈出的弦音大都呆板——倒是應了他不懂人情世故的本性。

兩人很快結為摯友,妙微見他似乎對人間頗有向往,便破天荒地帶他去附近的集市游蕩,甚至結交幾個妙微過去認識的舊識——雖然他自己最是厭惡這些嘈雜之地。

可要與人交往,便要有姓名,汲真這個名字固然好聽,卻不像是一個正經的姓名,它聽起來和“妙微”一樣,更像是一個“號”。

于是妙微和狐妖日思夜想,兩人翻遍古籍給狐貍找名字,妙微還從來沒有為什么事情如此傷神,可他苦思冥想拿出來的二十幾個名字,妖狐統統不滿意,不是覺得太俗氣,就是覺得不順口,氣得妙微當場摔書跑了出去。

等妙微在山中跑了幾圈,氣消了,又回屋的時候,妖狐說他想到了一個好名字——行貞。

這名字是從周易乾卦的卦語中來的,所謂元亨利貞。

元乃萬物之始,按天時為春,按人事為仁;

亨乃生機已暢,按天時為夏,按人事為禮;

利者,各得其所,各無妨害,按天時為秋,按人事為義;

貞,則萬物既成,按天時為冬,按人事為智,有深藏若虛之意。

君子行此四德,曰“元亨利貞”。

汲真喜歡這個說法,但他一方面覺得前三樣東西沒什么用,另一方面他出生之地是時間的最后一個時辰,一個總是被永夜籠罩的地方,無論如何也對不上春夏秋三季,所以叫“行貞”,就可以了。

妙微也喜歡這個名字,再加上他的俗姓是“魏”,為了方便與旁人解釋汲真的來歷,妙微便向其他人介紹說這是他旁枝的兄弟,所以汲真的俗名便定下了。

這個故事看得林安民頗為感慨,沒想到一向為后人所傳頌的天才琴師,最后竟只能落得與狐妖結交的境地。

在那之后,林安民收起了琴譜,也就將這件事忘卻了,直到天撫七年。

天撫七年,京城翻涌了諸多變化,岱宗山上野靈異常,林安民手中事務繁雜,忙碌極了。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有許多內務需要親自過目——比如當年通過了司天臺考核的年輕后生,他需要一一面談,并且依據面談的結果,簽下調任書。

那一年司天臺中又出了一個連過七科的天才人物,林安民剛聽聞這個消息,便讓人將此人的檔案拿過來,他要先審。

而這個名字,他只一眼,就記住了。

魏行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