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妮入職這么久了，這確實是她第一次了解自己公司的性質。像她這樣的底層女孩兒，學歷不高、能力不強，沒有過硬的文憑與技術，想當初畢業之時，進不了知名企業、競爭不上編ZHI、沒有去百強的資格，都是一定的。

所以也無怪彼時蘇妮與伊菱的爸媽，第一反應都是往找關系、托親戚的路子上想。無論是以家庭的綜合眼界，還是姑娘們自身的判斷力，父母們下意識的舉動，其實都只是暴露了實力的短板，以及，怕孩子們吃虧的心思——

于是，用已知的經驗去行事，效仿別人通關的路徑，其最終成功的幾率，總是更大一些的。

這樣的權衡，也無可厚非。

蘇妮若非跟著前來，參與了鄭老師與陳總的對話，她亦不能知道，原來自己真的是一無所知。

干了快1年了，她才曉得，“攜手聯合”是一家民辦非企業。

而所謂的民辦非，指的是單位、團體利用非國有資產舉辦的從事非營利性的社會服務活動和社會組織。比如社會上一些民辦學校、福利院等等，都屬于此類。

因此，“攜手聯合”才得以與街道、居委等進行合作，它的資金來源以及收入渠道，即是從前鄭老師告訴蘇妮的，通過政FU購買社工服務、基金會資助等，這幾塊。

至于購買，那不是隨隨便便跑到職能辦公室，跟管事兒地說一聲，“這一塊給我做”，這么簡單的。

如陳老大吃飯的時候與鄭老師所言，得去投標，中了才能拿錢做項目，而且這錢也不會一次性下發，是根據項目大小，按批次發放。

所以，得有人——一方面對接項目，一方面對內撐場面。

“一個家綜200萬的標，對我們來說就是巨無霸了”。在這樣的情況下，“攜手聯合”這樣的公司，談賺錢確實不準確。因而，也就無怪對底下的員工，要多摳、有多摳了——沒法兒盈利的機構，經濟也沒法兒獨立，又哪來更多的錢發給員工呢？

蘇妮是公司成立2年左右的時候來的，過了今年，“攜手聯合”才3歲。

這天吃完飯鄭老師送她回家的路上，她與鄭老師聊，還聽鄭老師道，“攜手聯合”剛成立第一年的時候，因為拿的都是3、5萬的小項目，所以那會兒做事，公司找的都是兼職的實習生或志愿者。

好在大BOSS頗有些人脈，加上后來陳總的實力加入，6個月以后，公司談下不少項目，但當時真正在崗的，也只有鄭老師他們3位有心理學資質背景的老師。

確定招全職的員工，是在公司成立第一年的年底，王主任、蔡婷、米娜、王浩，都是那一批進來的。

“錢少、活多、人累。公司員工流動頻繁，根本留不住人。”鄭老師開著車，這么對蘇妮說。

蘇妮點了點頭，自己即是局中人，她哪能不知道這些？多少次，她也轉念過辭職？不提別的，就最近一批校招的10個應屆畢業生，到目前為止，已經走了4個了。

“所以，大老板是尋思著，想要另外投資個培訓機構，來增加‘攜手聯合’的收入？”蘇妮道。

鄭老師冷冷一笑：“怎么可能？！要肥，也肯定是先肥他自己的腰包，跟‘攜手聯合’半毛錢關系也沒有！現在以單位的名義，對外出資，這一塊沒有明確規定。那你想，若是要做成合規出資，還能有什么辦法？”

蘇妮想了想，遲疑地回：“換成……個人出資？”

“可不是？如果是法人拿自己的錢做投資，不涉及‘攜手聯合’賬上的這些捐贈、資助，公有財產，那就不存在不合規的問題了啊。”

車子馳進了隧道，光線比在高架上時，更亮。

蘇妮臉上的肌肉，明顯抽了抽，她說：“鄭老師，那、那陳總今天的意思，還是讓你辭職，然后繼續去幫大BOSS開荒嘍？

他們可真能想啊，私底下先跟你套近乎，許你一個‘頭把交椅’的位置，然后就靠著這么個虛銜兒，讓你再去談判，拿下宋老師和計老師。哇塞，我才反應過來，這一招真是……”

蘇妮絞盡腦汁，還在琢磨，對于高層們的做法，到底用“空手套白狼”形容好呢？還是用“畫大餅”更貼切？

結果，鄭老師勾著唇角的，道：“小蘇，鄭老師我今天，就再教你一句話，什么叫‘給你面子、要你命’，這就是了。”

嘆了口氣，又道：“這世間‘優雅’辭退人的方法，有千千萬。有公司不愿賠償，專故意給人穿小鞋，逼人走的；也有借著金融危機等外力，賣慘明著降薪，讓人受不了走的。

今天，你又看到一種了吧？全程不說一句辭退的話，還給你個高帽子戴，你要一不小心接了他的‘好意’，這邊他不用賠償，有任何金錢上的損失；那邊他又有了廉價的勞動力。

總之，這也是原始積累資本的方法之一。”

“呵呵呵……”蘇妮無語地尬笑了幾聲，跟著才道：“鄭老師，我突然覺得，生而為人，套路好深啊。”

鄭老師與她對視了一眼，亦無奈地微笑著揚了揚眉。

這一日后來，鄭老師的那句“給你面子、要你命”，便一直回繞在蘇妮的腦中，一直到很多年以后，對于一路走來，鄭老師的相授，蘇妮都銘刻于心。

這世間有很多知識，確實學校里的老師們，都是不會教的。比如踏上工作崗位后，類似“明升暗降”的社會生存腹黑學，只有實踐出總結。

蘇妮在這個晚上，只是感覺資本家們的心思，實在是太深沉、太陰暗，并且也太能算計了！

但她從來不知道，命運安排她經歷的每一件事，都將成為串聯她整個人生的節點，一如當年她在學校里遇到的人與事，多多少少，都對她后來的行為與思想，產生了一定的作用。

無論如何，她現在相信，成長的過程中，可能確實需要經歷點坑，一個人遭到苦難之后，才會反省與徹悟。同樣的，陰詭之事確讓人不喜，然而，它的指導意義，也不可磨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