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香手札

第六章 沉香閣

沉香閣內廚里,大灶上。

一片火光伴隨著煙霧有節奏的上下翻飛著,忽明忽暗的地照亮著一張略顯猙獰的臉,汗水迷住了眼睛,細瞇著的眼睛在眼鏡片下面爍爍發亮,嘴角上帶著那么一丟丟張狂、一丟丟興奮,額頭油膩膩地泛著光。

陽介的幾道菜都已經上桌了,松鼠桂魚的糖醋汁湯汁濃郁、紅燒肉每一塊肥的晶瑩瘦的滑嫩、虎皮青椒皮略微焦糊,斑駁的焦糊點如同老虎的花紋......這一盤盤美味的菜肴擺盤也相當講究,魚頭尾的朝向、肉切塊的適口大小等,精致貼心、恰到好處!

把菜都裝盤后,陽介呼喚眾人,今天有客人,要注意儀表,先行進了房間換了衣服。

“長黍,招待客人入座,我稍后就來!”

聞聲,長黍一聲答應!

“兩位,不介意請隨我來內廳!”

憶娘站起身走向內廳,內廳簡單整潔。

一個立式屏風隔開內廚和正鋪擺貨區,一張圓形漆木桌子上已經擺上了幾道菜,菜種類不多,但看得出來主人精心烹制,憶娘落座,乞丐嗅著鼻子摩拳擦掌。

就連小伙計長黍也是忘記了招呼客人。

屏風上的畫很好看,雕欄玉砌的庭院,花草叢生,一派郁郁蔥蔥,里面有幾個人物也是精致,憶娘正想細細看,這時,身后一個聲音傳來:“請坐,請坐!”

陽介端上最后一道黃金蝴蝶蝦,把盤子位置微調了又微調,此時的他已經換了一身干凈衣裳,臉也洗干凈了,甚至眼鏡片也透亮,這樣非常紳士站在桌前,驕傲地環視了一下一桌子菜品,那眼神就像是欣賞著自己優秀絕倫的孩子一般。

憶娘站起身來,她驚訝地看著陽介,此人三十歲左右,書生氣息,驚訝的是陽介雖是一身干凈的長袍短褂,但是眼睛上架著一副......架著一副眼鏡,對,沒錯,是眼鏡!

“不要站著,坐吧!”

陽介招呼著:“貴客來臨,幾樣小菜招待,還請不要嫌棄!”

接著看向憶娘“即來之則安之,一切都是緣分!”

大家徐徐坐下,長黍和乞丐都是早已迫不及待,因為有旁人在,還有所收斂,陽介一旁坐下,開始講起這道松鼠桂魚的由來:

“每當一桌宴席進行到魚的出場,可比戲到高潮。

一般宴席往往于菜過五味、酒過三巡后,才見魚盤亮相,而這一身醬染的風采、披掛姜末蔥段的整魚閃亮登場時,魚頭瞄準右上座,這樣魚頭、魚尾自然連帶出主賓和陪客兩位,共進一杯酒,然后雙雙分別以箸按住頭尾,請坐中各位共同“剪彩”食用。

就這樣一條魚便被慢慢地消滅掉半壁江山。”

長黍悄悄給憶娘和乞丐說:

“這是我們掌柜最愛顯擺的時候!”

陽介聽見,白眼一翻。

“無論何事必要搞清楚來處!”

長黍發現,掌柜陽介這個白眼翻的越來越有水平了,眼珠一上一下,從黑到全白,又從全白到黑,一氣呵成,他常常擔心掌柜的當翻到全白時萬一翻不過來咋辦?

陽介接著“顯擺”!

“當然,各地有各地不同的吃法,各人也有個人的品法。

有一次,朋友見面,文人雅聚,每上一道名貴、稀異的魚菜,客人不論上席末座,能以詩詞破出魚名者,便可領銜下箸滅掉這條魚。

而此時的菜肴竟是一只栩栩如生的“松鼠”活躍盤中,無人能識。只好請主人揭秘:“西塞山前白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原來是用特殊的刀工塑型變幻的一尾鱖魚。

此種游戲,雅趣和熱鬧并彰,歷久難忘。而鱖魚的鱖字不易寫,魚身處常常會有桂花點綴增香提味,于是就改成桂花的桂了。”

長黍和乞丐早就不耐煩了,摩拳擦掌,只有憶娘一旁靜靜聽著,她很投入地聽著,聽得忘記了一切。

這一切多么熟悉,就像上輩子她們是一家人一般,從來沒有分開過,但的的確確,憶娘第一次進入沉香閣,第一次見到長黍,第一次認識掌柜陽介,也第一次坐在桌邊吃這一桌子的美味佳肴。

“掌柜的,你懂得真多!”長黍贊嘆道,馬屁也拍得賊響。

“百度上抄的”一個慢悠悠的女子聲音傳來。

“真啰嗦!”角落里一襲黑衣壓低帽檐的瘦削的身影漸漸移到了桌前,拿起筷子直接開造。

“玄汐,你......”

陽介正津津有味的說著,突然遭人這樣一懟,像吃了一口硬干饃,噎得差點沒背過氣去。

憶娘一愣,從未發現這里還有一人,當看清來人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時,這個叫玄汐的已經拿著筷子挾起菜來。

陽介只能招呼大家一起“開動”!

這個時候,嘴,這個器官不再有多余的用途,只剩了“吃東西”這一項功能。

“魚要先從背部吃,長黍!”

“喝湯不要那么大聲!”

“筷子拿反了,玄汐!”

陽介的強迫癥又犯了,這會兒,長黍和玄汐可不管那么許多,松鼠魚被挾得亂七八糟,紅燒肉只剩下了配菜的胡蘿卜青椒,油湯汁洋洋撒撒,到處都是,剛才養眼的一桌佳肴瞬即成了殘羹冷炙!乞丐更是沒有多說一句話,除了自己吃就是忙著給憶娘挾菜,否則,憶娘估計吃不到什么了!

憶娘微笑地看著眼前的幾人,心里一種從未有過的暖意襲上心頭,自從孩子們離開她的那一日,憶娘就沒有開心地笑過,也沒有如此的舒心過,眼前的這一番你爭我搶的煙火氣息點燃了憶娘干涸的心。

憶娘和乞丐離開沉香閣時,已經是中午光景了,外面太陽很大,憶娘心里懷著沉沉的心事,回到了住所。

李巷伯還未返回,憶娘坐在驛站后院大樹下的搖椅上,搖著手里的絲絹扇,若有所思。

“陪我玩!”童音軟糯,憶娘抬眼看去,

黑黑的齊留海下面肉乎乎的臉,一襲白色的料子衣裳,花邊都是精致的刺繡,手工縫制,更映襯著五官的精致。

只是那一雙眼睛,原本應該是黑白分明,而她卻是黑紅分明,那黑色如漆,紅色如血。

憶娘能感覺到這個孩子的孤獨,這是從事這么多年的特教老師獨有的感覺。

她的孩子里有個叫越越的,在大火里失去了生命,他就是個自閉癥的孩子,他與人交流困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難以自拔,其實心中非常孤獨,卻不知如何表達,別人都不愛和他玩,憶娘卻很喜歡他,她認為每一個有殘缺的孩子都是天使,他們比正常的孩子更具有特質。

而眼前的這雙眼睛,雖然另類,但是憶娘不害怕,她愿意花更多的時間陪著她玩。

憶娘緩緩蹲下來,白衣小女孩白嫩的小手推過一個小花鋤,憶娘用小花鋤挖出松軟的泥土,朦朦朧朧的雨下泥土半潮,塑型最好。

憶娘沒有說話,只是陪伴著她,一會兒憶娘就用手里的泥土做了一個憨態可鞠的胖兔子,矮胖的四肢,長長的耳朵一個斜斜地耷拉著,憶娘手里托著遞給小女孩。

小女孩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雖然沒有接過去,但看樣子對憶娘的“作品”很是滿意,示意憶娘把胖兔子放在做好的小泥床上,憶娘小心翼翼放在小床上,無奈小床太小,兔子太胖,一下壓塌了小泥床。

小女孩和憶娘相視而對,然后兩人同時爆發出“哈哈”的笑聲!

雨淅淅瀝瀝,雨幕不急不徐,穩速下降,荒草叢生的庭院里,白色的紙傘下,一大一小二人忘記一切,笑得那樣開心,那樣無所畏懼!

“醒醒,醒醒!”

憶娘被搖地差點從搖椅上跌落下來,她睜開眼睛,驛站的院內,大樹下,那個小乞丐正蹲在一旁,搖著自己。

憶娘還未清醒,正想發作,乞丐急急地說:“李巷伯傳話來了,讓我們進宮!”

這時憶娘才醒透,抬眼看去,現在已近傍晚,天色暗淡,夕陽西下。

“這會兒?天都快黑了?這時辰進宮?”

憶娘很是不解,如果現在進宮,估計今晚是出不來了。

深吸一口氣,該來的終究會來!

收拾好背包,憶娘理了理思路,想著各種應對之策,再次摸了摸背包里的藥瓶和花露水,看向小乞丐:“這次進宮,我也不知是生是死,你還是投奔他人去吧!”

小乞丐自從來過,憶娘就看清楚過他的模樣也猜不出年齡。一直是這樣一頭蓬發,臉上臟污,破衣爛衫!

小乞丐卻搖搖頭,眼神堅定,執意接過背包,表示決不離去。

也好,進到宮里有人幫襯,雖然是個中用的小乞丐,也好過一個人單打獨斗,于是憶娘帶著這個臟兮兮的小乞丐坐上驛站門口的馬車,踏著夕陽,朝著恒安城的宮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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