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

第四十一章 牛頭馬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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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凳落灰,床褥生霉。小小廂房,充斥著壓抑過久的逼仄。

九兒感覺兩眼發黑,四壁皆向著鼻尖排山倒海而來。

一陣惡心至極,不堪忍耐。

門是外鎖的,窗欞釘上木楔。后庭不留人,全數去了前堂湊熱鬧。

因而眼下境地,除非有鑰匙,否則里外進出,盡是天方夜譚。

良久,似是習慣了潮氣霉味,又或是心切母親、顧伯與陸卿,她只覺太陽穴微微發脹,胃中倒是緩了片刻的翻江倒海。

然而,淚是不住流的,自進門起,便從未停下。但九兒并不自知,任憑水珠子連串滑落,領角泛濕。

繼而她腦中不斷回想方才一息一瞬,竟無哭喊,反始飲泣吞聲,至多也只會嗚咽幾句。

正是難捱的當兒,門外一聲怪腔打破后庭的沉寂:“果真是落地鳳凰不如雞,堂堂長安花魁唐九兒,如今也有了跪地求人的時候。屬實稀罕。”

九兒聽得仔細,分明了是艷兒的痛誣丑詆。未理會門外人絲毫,九兒尋了處干靜的床角坐下,仍是沒歇地顧慮周遭。

艷兒自討沒趣,更是氣急敗壞。齷齪言語盡數噴出口中,同九兒的思緒一樣,沒個斷絕。

忽的,門外喊聲息了,轉而一句嗲氣:“爺怎得來了這地方?”

只聽一聲清脆掌音,換來了長時間的靜。艷兒被慕棠扇了耳光也不敢說上半句,憋足了情緒卻不敢掉一滴淚。

一陣金器翻倒,門鎖墜地。九兒抬眼,正撞上慕棠垂涎的目光。

“唐姑娘受苦了。”慕棠先是一拜,隨即身體迫近九兒所在,伸手直向她的面頰。

九兒本能閃躲,倏然起身旁撤。本欲借機出了門,卻不想艷兒跟進,死死堵住了唯一的路。

慕棠撲了空,直接雙手撐床,結結實實地面向褥上霉斑撞去。

繼而只見他上身猛挺爬起,模樣滑稽不堪。

慕棠嘴上不停啐著口水,大抵是真的吃到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轉眼又拼命揉搓手心,好似其上裹了千層穢物。

“姑娘莫躲了,眼下唯有爺能救你。唐秋顧旌已下了大獄,難以翻身。姑娘身份特殊,脫不了干系是真,可偏偏是小爺我保得住你。”慕棠對掌輕撫,言罷還得意地咂咂嘴。

眼前之人的丑惡嘴臉,簡直比屋中氣味更令人作嘔。九兒眉梢斜挑,輕蔑狀:“不知廉恥。”

慕棠聞后竟未動絲毫肝火,一臉鄙陋笑相,又是沖著九兒走來。

九兒步步后撤門前,卻被艷兒堵住。余光之下,是艷兒的裂眥嚼齒。九兒無法靠近那里,只能一退再退,轉眼略過門口,向著另一側的墻面貼近。

正當慕棠走至艷兒面前,欲繼續前行,忽然迎來艷兒的一個趔趄,正準撲向慕棠肩側。二人雙雙倒地,抬眼,正見云衣放下雙臂,邁越門檻沖九兒走去。

慕棠掙扎起身,但艷兒卻宛若柳枝纏于其上,她寧愿躺在地上沾灰塵,也不肯撒手。

云衣見狀,拉起九兒向門外走去,臨行前不忘回頭說上一句:“慕大公子還是同你懷中這位姑娘般配些,莫要蹦了高去找自己這輩子都不配擁有的。公子當仔細些,毋跌下,當心碎了你這一身軟骨。”

云衣九兒相伴而行。留下地上二人,只聽身后慕棠暴躁喊著:“給爺起來啊!”

顧伯的馬車尚停于門前,盛棋派了人,馭架送二位姑娘回。

九兒本想在車輿之內便問個究竟,卻終是被云衣安撫下來。

有些話,還是沒了旁人說,方是妥帖了些。

行至露華樓,小吏停好車架,栓過馬兒,拜別。

待云衣說予一切,九兒早已梨花帶雨,抽噎不成聲。

即便未能親耳聽到假母說起此事,但經此堂前對質,云衣在種種過往里,自能猜出大概。

勸說不住,原打算告知九兒——假母患病一事,眼下云衣卻只好保持緘默。

良久,九兒才停了哭聲,卻仍是淚流不止。

“母親為何要替下那莫須有的罪過,明明……”

“明明什么?”云衣追問,堂前眾人皆是言及此處便被假母的認罪話語打斷,沒人知道后續究竟為何。

九兒此前從不愿提到此事,假母陸卿也都是避諱。而眼下,卻是如此坦蕩地說了當晚所有,包括阿平事后的回稟。

“阿平……堂上并沒有他啊,家里也不見蹤影。如此時刻偏偏跑了出去!若他當時也在堂上分辨一二……”

云衣急切,但她并未想到——假母偏執于保全九兒的名節,刻板守舊令其固執地選擇寧可一死,也不會說出那腌臜之事半分。

如此結局,未能慮及,卻也早該料到。

二人守在院中,遲遲不見阿平歸來,卻等到了陸家小廝的通傳——陸卿出了京兆府,便被聞訊趕來的陸家人接走。且他受困多時,恐有疲憊。陸夫人不愿其再顛簸至于,于是便知會小廝前來相告。

九兒自是能理解,只是言語小廝幾句囑咐的話,便允了他離開。

另一旁,云衣開始百般勸說九兒——近幾日收拾了衣物,同她在慈安寺暫住片刻。

“我還是要等一等阿平的。顧伯待我不薄,阿平宛若親弟,萬不能在此時棄他于不顧。”

拗不過九兒的堅持,可云衣又擔心其安危,慕棠說不準仍會糾纏,而那錢姑想來也不會就此消停。

她只好先回了寺中,編了句謊,搪塞過陳嬤嬤的關切,拾掇些穿用,決意陪同九兒守于露華樓,寸步不離。

勝業坊,慕府。

艷兒被慕棠扯著頭發拉入西院,一把甩進房中鎖起來,任憑其哭嚎,慕棠再是不理會,轉頭去了慕夫人處。

進門,只見一瘦削身形跪于前室,而慕夫人想來還尚在后房歇息。

慕棠走近瞧了去,冷言哼笑:“有難才能想起——這慕府還有一落西院!平日里不是同那庶子親切極了?怎不見你此刻去找了他?”

那人六神無主之際聽聞話音,抬頭望向慕棠,滿眼驚恐,面如土色。

是阿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