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康坊

第六十九章 移花接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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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人!”

街頭巡邏的兵士眼見黑壓壓一片相向而趨,高喝一聲,驚起望樓之上鴉雀迭起。

走近看去,是六七小吏,府衙的衣冠。其中,圍了一女子,濃妝艷抹,隔著幾丈遠,便是一股子襲人的香粉氣,刺痛鼻息。

“京兆府,奉命追查案犯。”

既是辦案,且當晚的確得了上報——京兆府需于暮鼓后出走查探,巡邏兵士當即放了行。

今夜本是得以瞥上一眼十五后的圓月,卻偏是陰云密布,叫人看不透那厚黑的天幕。街中的萬家燈火早是吹熄,露氣拂面,周遭變得不真切。

轉眼,街頭又是一陣腳踏紛雜,巡邏人匆忙趕至,紛紛亮起橫刀。

“一更宵禁,勝業坊閉,可有通告?”

領頭人恭敬一拜:“京兆府查案,已有通告。”

“方才便是京兆府的人,爾等定是作假!”

冷器逼近,巡邏兵士各個兇煞,將一行人團團圍起。

剎那,自稱京兆府的一隊人也是抽刀相向,欲爭得個魚死網破的架勢,呼之欲出。

“把刀放下!”領頭人一聲令下,不僅是自家隊中紛紛落了兵刃,就連對頭的巡邏兵士也被這威嚴一句,嚇得險些提刀入鞘。

“在下京兆府少尹,盛棋。”說著,一塊令牌于腰間現于兵士眼前。

金紋玉墜,果真是京兆府之人。

眾兵士皆收起猙獰面相,退卻多步,以禮待之。

盛棋思慮兵士所提及的方才一行人,不覺生疑:“勝業坊,可是還出現了旁的人?”

“是,想來也是大人親派的,抓了個涂脂抹粉的婆娘。”

糟了!盛棋心中暗叫不妙。他才是帶隊出行,眼下連慕府的門都還未登,何來抓人一說。

再是問詢,兵士也道不出那女子是何相貌,今晚的天兒,著實誤人!

“追!”

不等兵士拜別,盛棋便領著屬下向兵士所指方向跑去。

慕府,西院。

豐腴的嫩白背脊橫于榻面,大紅的細帶吊于腰間。女子轉而翻身坐起,繡著蓮的訶子更是明艷。

一聲門扉開闔,激得女子不顧赤足,點地輕步,向著來人撲去。

“爺可算是歸來……啊!”

清脆一掌響于女子蕩著脂粉的面上。瞬時花容失色,女子不知所挨打的由頭,卻仍是跪地戰兢,平白認罪。

“艷兒該死、艷兒該死!棠爺息怒……”

涕泗橫流,花了濃妝,淚痕裹挾鉛華,是繽紛的丑模樣。

“該死?你確是該死!”

慕棠狠狠抓起艷兒的頭發,不顧其扯痛,向著自己拉去。

“你可知,那唐九兒未死!半路殺出個慕楓,也是讓他無事!火是你放的,留了錢婆子在露華樓,自己倒先是逃之夭夭!爺千叮萬囑,切要親眼見了唐九兒走上黃泉。這些個話,怕是都被你這賤人混成腌臜吞了肚!”

又是突然松手,慕棠惡狠狠地瞪向滿目驚恐的艷兒,手上卻動作不停,正解著腰間的寬金圍帶。

那金帶是慕夫人專程派人打造了送給慕棠做加冠禮的,沉實不說,硬度也是異于布帶萬分。

艷兒聽聞慕棠所言,自是心虛。隨即速速垂首叩頭不停,額前瞬頃腫破出血。

“前晌兒,爺的人回報,錢姑如今下了大獄,便是全言供出了慕家!當初遣你激將那婆子,母親說過多少——切勿提及慕府絲毫,你可都當了耳旁風?”

話音方落,便是一道皮骨厲響。金帶結結實實落在艷兒暴露的玉背之上,聲聲吃痛尖嚎同鞭打狠脆,此起彼伏,著實駭人。

艷兒確是做了如此。她好面子,偏要在錢姑面前顯擺,于是道出慕家名號——是慕夫人令她除掉唐九兒,以絕后患。

終是激將錢婆子出動,二人同行至露華樓時,恰逢慕楓離開,院中唯有九兒一人。

于是,艷兒趁其進小廚房燒水的當兒,悄步溜到門前,順手將那點火的抿子投了進去,死死關上房門。想是不等九兒邁足反應,那烈火便早已點燃堆于室中的柴草,留不得她一線生機。

不想,九兒一聲呼求,喊了“二哥”。錢姑同艷兒這才知曉,慕楓竟是同在。

二人商議先是躲到一處,瞅準時機也將慕楓一并除掉,斷不可讓他救出唐九兒。

錢姑順手提了靠墻的釘耙,守在暗處。艷兒畏畏縮縮,躲在錢姑身后。

等到慕楓背對而立,錢姑示意艷兒上前,卻不想再自己先走幾步的當兒,艷兒生懼先逃。

“若不是骨啜大人誠心相助,派人代你出走,你這條賤命哪里還能活到此刻!”慕棠抽打的揮舉動作越發使力,艷兒此刻的一面嫩背,已然血肉模糊。

忽是爆發猛勁,慕棠手下沒了準頭兒,照著艷兒的天靈蓋鞭去。

傳于地面的哀求哭喊戛然而止,慕棠掌上一松,金帶落地,又是一聲巨響。

隨后是良久的寂靜,令人惶恐。

慕棠低眼看向僵直不動的艷兒,忽是提起足尖將她的下頜翻抬起,只見她眼珠暴凸,口中冒著黏血,面上淚痕未干,仍做著求饒的模樣。

“來人!”慕棠聲音頓時發怯,“將這賤蹄子拉出去……”

盛棋帶隊按著兵士指引,一路追至東市,卻于一處同那冒充之人狹路相逢。

對方并未有任何逃避欲圖,似是專程候于此地等待。

一眾府衙衣衫中,濃妝艷抹的女子緩緩步出,其后諸人盡數后走。

忽是云銷天霽,寒涼月光照落,是一副冰霜美人的面骨。完美臉頰之上,分明一道刺青。

盛棋便也是令屬下退至街頭,獨自同那女子接洽

“盛大人!”朱唇微啟一句,十足的魅人,“莫要追了,奴家并非大人所求之人。因而,也是放心,大人定不可平白無故緝拿我等。”

說罷,那美人斜視旁側店鋪,心尖顫動,面上依舊無情。

盛棋順其目光看去,赫然“陸氏醫館”四字,亮堂于銀月之下。

“大人,孰輕孰重,可要仔細分辨才是……”

待盛棋再轉頭,女子連同那一隊人,皆是沒了蹤影。

回首后視,老遠從自家行陣中跑出一人復命。

“便是先領了他們歸去。那錢姑定要嚴加看守,斷不可出亂子。余下之事,本官此刻另有安排。”

盛棋心知,慕府若有意藏留艷兒,即便是他以京兆府之名逮捕,也必然徒勞而返。眼下已是錯失頭次機會,想再等來時機,定會難上加難。

百感交集間,唯有一事他尚且不明——方才的女子是何許人也?又為何偏是帶了自己去到心念的醫館?還有那一句“孰輕孰重”,究竟是敵是友?

目送隊伍離開,盛棋長舒一嘆。轉而,走向那牌匾高懸的木扉,起手叩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