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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懷桑一頭霧水地四處胡亂摸索,竟是不知不覺,向著陶白別院近了方寸。
此刻,他正立于一片墨竹之際,面前兀是堵青墻,爬滿了細苔。
說到底,慕懷桑對自己如此沖動的行徑深感后悔。一則,是他對周遭皆不識,如今真真是撞“墻”才肯回頭;二則更甚,憑他為官處世幾十載,風浪當是歷經百般,如今卻因著一時的頭熱在別人家的院子里犯了渾,哪怕是關系最好的陸家,也算失禮之過。
當是咋舌無奈,耳畔傳至一聲恭敬:“慕伯父?”
慕懷桑循聲望去,只見陸云的身影隱約現于墨竹之中。待她全然走了出來,慕懷桑這才看得仔細,陸云經過之處,竟是一道悠悠小路。
“是云兒啊……”慕懷桑盯緊陸云手中端起的茶盤,其上置了玉碗有二,尚掛著未飲盡的深色汁水。個中瞬時有了主意,直覺告訴他,自己距離兩個孩兒該是越發近了。
“云兒,你可知楓兒在何處?”
“伯父果然是來尋二哥哥的!此地云兒甚熟,伯父只管跟著孩兒走便是了!”陸云只道慕懷桑那一問是長輩的要求,自需得遵從,于是沒有多那層心眼再問上一二句。
慕懷桑本還擔心陸云會支支吾吾不說實話,但眼見此刻她竟然爽脆地應下。雖意外,但細想開來,這孩子的純良脾性,如此這般倒也算自然。只不過……怕會引得陸云被陸梓庭教訓一番。
正是猶豫間,慕懷桑又聽得陸云說上一句:“慕伯父快些來吧,趁著二哥哥要醒神消食,尚是睡不得。”隨后,她便是靈巧地鉆進樹影里,唯有隨風舞起的裙擺,時不常地露出端倪。
也罷,到時梓庭若怪罪,慕懷桑定要為這女娃娃說情。
如此一想,他心中負擔減退良多,隨即跟著陸云向深處走去。
原來,這面青墻不過是幌子,依竹樹之勢,影影綽綽間是暗門一扇。
再走入內里,便是陶白別院的嶙峋石山和涓涓清流。
“伯父,二哥哥便是宿于前方的第一落屋子,其前種了秋菊,伯父瞧上一眼即可知曉。云兒還要去代唐姑娘挑上幾件稱心的衣裳,外請的剪裁婆子已經等上了,此刻必是要離去的。還望伯父寬恕孩兒照顧不周。”
陸云說著,一手將茶盤攬于腰間固定,另抬一手指向遠處的房舍。隨后,匆匆拜別。
獨留慕懷桑一人,聽鳴泉,步蹊徑。
順著陸云指去的方向,慕懷桑獨自行往安置慕楓同九兒的毗鄰房舍。
巧是遇上九兒闔了房門,背對而立。
待她回身間,父女二人皆是瞠目。
“義父,二哥他正是休息。”
九兒嗓中生澀,一句“義父”,喚得困難。
只是……義父嗎?
慕懷桑個中思忖,但唯能點頭作答,任憑心底泛起酸苦。明明是親生骨肉,卻終究逃不脫積年累月間,閑碎俗語的枷鎖。
如此多年,九兒便一如既往地叫著“義父”。慕懷桑尚不知,他的女兒早已明白了真相。因而此刻他只好強忍不甘之悔,生生應下了這句見外的尊稱。
“九兒,好孩子,受委屈了。”一時間倉促,慕懷桑先前想過的那些貼心話,如今卻是全然說不出口。
眼前的女兒分明比上次相見時要瘦削良多,且她只著了一件室中內衫,更顯單薄。嬌唇是白,粉面轉黯,仿若生了場大病,眉眼處始終蘊著愁淚。
只是,那雙瞳目之中,如燃豆火。
淚水不過是贅余的點飾,其內隱忍而發的無情,四散著封人口舌的戾氣。
“義父還是歸去吧。孩兒身子尚不爽利,唯恐照顧不周。”
捫心思忖,九兒自幼便是渴求著能同父親相處片刻,哪怕須臾。但如今,偏偏這時候來了機會,但她卻早是沒了孩提的純愿。
而她又生來聰慧機敏,自是足以想到,方才那一句直沖的回絕會有何等傷人,且對方還是她的尊愛生父——那個但凡提了名字,便要惹得自己涕泗洗面、輾轉思念的人兒。
慕懷桑張張嘴想說些什么,卻生是咽下話頭。
此刻,他仿若看到了另一個唐秋,甚至比她更要無情沉靜。
正當時,幾步遠的屋中落得一聲清脆。隨后,是接二連三的碎地擊墜響動,此起彼伏。
“哥哥!”
九兒疾呼,匆忙跑向才走出的門扉,慌神失措。身后黃花被衣裙掀起的風兒鼓動,招搖著方圓以內唯有的靈動。
慕懷桑緊隨而至。
啟戶剎那,卻見榻上慕楓安然無恙,地面碎瓦破盞盡是。
“父親。妹妹。”
慕楓瞧著面前二人,淺笑相迎。
一副泰然模樣,似是等待已久,毫無驚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