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現在閱讀的是由—《》第二百八十七章戰起(九)
汝華嫉恨顧影闌,但她在世子爺面前掩飾的非常好,心中的野獸早已咆哮,她卻將其禁錮在了囚牢之中。
若無當年顧珣君絳之事,顧影闌與君祁良,本就該是佳偶天成。
可是,哪怕再怎么說服自己,汝華還是能感覺到,內心深處,一點點滋生蔓延的名為嫉恨的情緒,正在蠶食她的整個大腦。
只待有朝一日,破牢而出。
而那一日,來得毫無征兆。
她還記得,那是初夏的第一場陣雨,屋檐、石橋、湖畔、街道,都仿若被雨水滌凈一般。
少年一襲木棉紅色刻絲錦雞長袍,仿佛成了天地之中,唯一的亮色。
“世子,當真要去棲霞寺?”她輕撫完一曲《長亭嘆》,眸底隱有淚光閃爍。
“嗯。”少年神情除了一貫的散漫之外,還多了長期醉酒以致雙頰熏紅的靡綺。
她不明白,只是失去一個顧影闌而己,就要讓十年偽裝一夕破裂么?
為什么?
她伴他六年,見他無數次嬉笑怒罵的背后,盡是無言的隱忍。
“姐姐,我走了!”少年近日來醉意迷離的眼眸,終于有了幾分清明之色,“若有人還想占你便宜,只管報小爺我的名號,照顧好自己。”
他溫熱的指尖在她額心輕輕一點,一觸即離。
她恍然抬頭,只見少年手中的小酒壺漾開灑脫的弧度,意為——不必追。
一時間,淚水同雨水模糊了她的視野,遠方,一片空茫,不見少年紅衣絕艷。
“你甘心么?”背后傳來一聲幽幽的問詢,其音冷而媚,好似能勾起人心深處最丑陋的**。
“你甘心,就這樣永遠都被阻隔在他的世界之外,只能遠遠瞧著,卻不得寸進嗎?”
“你不想,真正的,擁有這樣的少年嗎?你很喜歡他吧,為什么不說呢?”
一句句,都勾起她內心深埋的,洶涌的**。
“不,我只是個妓子,怎么配得上,君氏唯一的嫡子。”她愣了愣,矢口否認道,似乎也是在說服自己,不安躁動的心。
門第之別,宛如天塹。
“真的嗎?這真是你心中最真實的想法嗎?”一只纖長的手從背后探出搭上她的肩頭,緩緩扣住她的下頷,令其轉身,“不,你的眼睛告訴我,你在說慌。”
她看見了,一雙妖媚至極的眸子。
“你忘了嗎,你也曾是高門貴女,你本可以,同他并肩而立的,現在,你依然有這個機會,不是嗎?”
她的目光有一瞬間的呆滯,仿佛被操控了一般,嘴里喃喃道,“我……本是高門貴女,我……我可以占有他。”
“對,你可以讓他,只為你一人笑,從此,他的情緒皆被你一人掌控,這樣的快感,你不想擁有么?”女子的嗓音絲絲入耳,仿若惡魔的呢喃。
“我……我想要!”她的目光中,似乎有某些光亮的東西徹底碎裂了,她知道,野獸出籠,自此,一去不回頭。
“我該怎么做?”
“很簡單。”女子瀲滟欲滴的紅唇緩緩翹起,“趙氏倒臺,是因為,梁滅前秦,那么,只要前秦成功復辟,趙氏焉能沒有東山再起之機,介時,情境逆轉……”
“前秦復辟,你……你,究竟是誰?”
“世人喚我為媚殺,但我,一日不敢遺忘,我是秦盼。”
“媚殺……秦盼……你是前秦皇室之后?!”汝華手中紙傘驀得滑落,傘面被積水漸漸浸濕。
“怎么,很震驚么,你與我,我們流著共同的血脈,我的,表妹。”女子張開懷抱,嬌艷的紅唇欲發誘人墮落。
“我們,是一類人。”
因故國傾覆,自此飄零江湖的無根之人。
復仇,是她們存活以及強大的唯一動力。
“姐姐,如果前秦復辟,我真的可以得到她嗎?”
在泥潭里摸爬打滾,以至靈魂骯臟的她們,真的可以射落,天邊的驕陽嗎?
汝華回擁住女子,她闔上已染盡晦暗的眸子,“好,我答應你,那么,我該做什么?”
“我的好妹妹啊,你只需,殺一個人。”
那天的雨好大,她的世界亦隨之割裂成兩半。
一半屬于汝華。
一半屬于趙華凝。
汝自芳華,不墮于塵,到頭來,她還是背離了少年最真誠的祝愿。
可現在后悔,是不是,已經晚了?
往事如浮沫般碎裂開了,淚光朦朧間,再抬眸,便撞入了少年滿是痛心與不解的眼中。
“我只問你,在我那夜所飲酒中下五石散者可是你?”君祁良那夜贏過箭術比試,心情大好,便拉一幫兄弟前去春風閣飲酒享樂,當時,奉酒的,并能讓他卸下所有防備與戒心的,只有汝華。
沒有誰能忍受,最信任之人的背叛,他,亦不免俗。
其實,從那日開閣宴上救下她,他便知曉她的身份,前秦趙氏之后,如今是罪奴,是世人眼中的卑賤之人,是敵人,可那又怎么樣呢?
他若要真心交朋友,從不在意這些,他甚至天真的以為,汝華心中,亦是不在意那些的!
可結果呢,現實給了他一個冰冷的耳光。
“是……是我在酒水中,下了大劑量的五石散,可……可是,世子你相信我,她……她答應過我的!”汝華死死拽住少年衣角,似是渴望從中汲取某些力量,“她答應過我的,不會傷了世子性命!”
她怎么可能忍心,要了他的命?
“世子,相信我,我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你……”汝華的眸光中含上了一貫的幽怨凄宛之意,因為,以往,她每每如此,少年都會格外心疼憐惜。
“為了我,呵,不會傷及我的性命,呵呵,汝華,你們漂亮的女人,都是這樣騙人的么?”君祁良冷笑三聲,說不出,是譏諷之意更濃,還是傷心之色更多。
“好,我再問你,在我神志迷亂之際,盜走我金弓之人可是你?”
“是。”汝華頹然倒地,不再顫抖,事到如今,她怎么可能還不明白,大錯已鑄,無力回天!
從她答應秦盼的那一天起,結局就已注定了,不是嗎?
“那么,用金弓射殺巫馬烈,嫁禍于我之人可還是你?!”最后一問,君祁良才發現,自己竟也啞了聲。
“是……那一箭,是我射的,你曾教過我,以此金弓射箭的特殊竅門,我……記得十分清楚,且學以致用。”最后一句,學以致用說出口時,她自己都沒忍住譏笑一聲,嘲諷著當時的自己。
君祁良緩緩松開了手,少年起身、轉頭、踱步而去的動作,皆格外利落。
他似乎仍是那個肆意輕狂,不識愁滋味的小世子,但,正對著君祁良的顧影闌,藏身在牢房拐角處的她,卻能窺見,少年眼中,破碎了的,墜入塵土的星光。
他其實真正在意的,并不是誰殺了巫馬烈,或是誰要殺他。
他最不能接受的是,在汝華心中,家與國,皆重于他。
君祁良喜歡世間一切美好的事物,自然,少年時期,亦會喜歡上一朵幽寂獨綻,不欲墮塵的空庭蘭。
可是,他小心翼翼的將蘭草從泥潭中移摘回家,給它最好的養分與清寂的環境。
蘭草還是枯萎了,一片片墜落泥土中,少年捧著空盆,哭了好久好久。
是他,從一開始就錯了么?
他或許,本不應該擅自改變那株蘭花的生存軌跡。
“阿良!”
這種情形,顧影闌本不該站出來的,但她實在擔心君祁良過于苛責自身。
只是作為一個局外人,她覺得,那個愛花惜花的少年沒有錯,而那株走向枯萎的幽蘭,亦無過。
錯的,是這個充滿門閥偏見、亂世兵戈的世界。
“顧妹妹。”少年情緒似乎已經平復,他第一次,以一種懇切的目光,看著她,“真相既已浮出水面,我只求你一事。”
“何事?”他居然用了求這個極其卑微的字眼,顧影闌的心臟竟有那么一瞬間,抽疼了一下。
“待諸事塵埃落定,放她,自由。”君祁良言此句時,未曾有一絲回頭之意,他看不見汝華是何神情。
但顧影闌看見了,且看的分明。
汝華由大泣轉為狂笑,已有瘋癲之態。
“那刺殺巫馬烈的兇手……此責,該有何人來擔?”
“良,愿一力承擔。”
一句六字,重若千均,敲打在她們心頭。
顧影闌驀然發現,那個不羈落拓的少年,歷經世事蕪雜,人心叵測后,仍懷揣著赤子心腸,從未易轉。
我有一片冰心,尚存玉壺中。——君祁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