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也是大城,兼且距離燕京算不得太遠,所以倒也沒覺得有什么特別之處。只是和老師略逛了逛也就回來了。”
“老師一回來,見了小縣主送來的美酒,立時便嚷著要嘗一嘗。這一嘗,在我們自己的船上就更呆不住了,非要我陪著他過來拜訪不可。”
柯明敘雖然口頭上說著在天津并沒有遇見什么好玩的事情,可是他談起這些事情來神色輕松,時有妙語,明明是很享受出門的。
從前他說,在他還沒有入仕的時候,是常常跟著周老先生四處游玩,去觀察世情百態的。入仕這一年多來,他總是很忙碌,恐怕連燕京郊外都沒有怎么去過。
也難怪他這樣高興,能遠離自己熟悉的環境,也就是遠離了一直困擾著自己的事情,如何能不感到心情愉悅呢。
景瑚自己也是。許側妃身體能好起來,她就已經開始向往江南了,又偶然得知柯明敘居然也要在這個時候往江南行去。
這是多大的巧合和緣分啊。百年修得同船渡,他們的緣分原來有這么深,令她無限欣喜。
景瑚便道:“雖然小柯大人說天津最繁華之處和燕京并沒有太大的區別,不過我還是挺想吃小可大人方才說的糖火燒的。”
“江南那么遠的地方,許多小吃我嘗過,反而是這離燕京很近的地方的小吃我都沒有聽說過。若是能再在這里逗留一日便好了。”
柯明敘很自然地道:“路途遙遠,并且還要看天行路,實在是不好在一處久留。小縣主若是有興致,等歸途時再去想去的地方逛一逛便是了。”
他好像忘記了景瑚和他其實并不算是完全同路。他是去淮安,趕在六月底之前為他外祖父祝壽,可景瑚一路飄飄蕩蕩,其實并沒有什么時限,大可以慢慢來。
不過聽他這樣說,景瑚還是很高興的,說明他潛意識里覺得她和他是一起的,盡管并不在一條船上。
不過,說到歸途——
“小柯大人是去淮安,那自然是在淮安下船轉陸路到謝府里去。可我卻是去嘉禾,在杭州下船,杭州比淮安要遠的多。”
“小柯大人的外祖父生辰在六月底,那你打算什么時候帶著周老先生在江南各城中游玩,會不會來嘉禾?嘉禾雖然不如杭州、蘇州這些地方大,其實也很有可以游玩的地方。”
她甚至開始盤算,她能不能在淮安水域等上幾日,然后再和他們一起往嘉禾去。柯明敘下江南用的是謝家的船只,那他回程時豈不是要重新安排船只?
和她一起是最好。
柯明敘卻沒有正面回答她,“其實我倒是并沒有多少游玩的心思,至于具體要去哪里,還是要看老師的意思。”
“他老人家若是有興致,我自然應當相陪。若是他沒有興致,想在秋闈之前回燕京去,那便只好辜負小縣主的盛情了。”
他若是說自己并不想去嘉禾,只打算在江蘇轉轉,那景瑚還有辦法。軟磨硬泡,撒嬌耍賴,路途還長,她總要想辦法磨著他轉變心意的。
可他把這件事推到這老頭身上,那她還真是沒什么辦法,也有什么辦法。
只能好好的哄著他了。
景瑚看著睡在一旁的周老先生若有所思,說起來,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還曾說覺得自己和柯明敘是一對呢。
那他至少是不討厭自己,收受了她的賄賂,也許就肯幫她了。
“想什么呢,眼睛都要發光了。”柯明敘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景瑚回過頭來,撞進他溫柔的笑意里。這世間恐怕不會再有別人如柯明敘一般的吸引她了,無論他做什么,她都覺得好。
是溫柔的笑著,或是微微的蹙著眉,想著自己的心事,行走在灞水邊無盡的青青春草上。
景瑚望著他沒有說話,柯明敘低下頭,又為自己斟了一盞茶。
“小柯大人說讓我少喝些茶,怎么自己又喝了一杯又一杯,便不怕睡不著么?”
他將茶杯放下來,“若是沒有心事,即便將這一壺茶飲盡,也并不會難以入睡。若是心事重重,縱然熬過幾個晝夜,躺下來休息時,也會輾轉反側。”
他頓了頓,忽而認真的看著景瑚,“我瞧著小縣主似乎就有心事,所以才勸你要少喝些茶。”
景瑚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那這樣說來,如今小柯大人是沒有心事的了。”
柯明敘笑了笑,招手喚了流風進來,令他重新拎一壺水進來。“還記得在建業的時候,我和你說的話嗎?”
他沒有為難景瑚,讓她去猜是他們說過的那么多句話里的哪一句話,很快便接上:“舉心動念,無益于人,戒之莫起。”
“在燕京時我沒法做到這句話,如今難得離開,倒是覺得釋然了許多。總歸我沒法解決那些難題,如今也并不算是身處其中,這一陣子應當能睡的很好了。”
無非是政事,家事,可惜自己什么也幫不到他。
景瑚用雙手捧了自己的臉,“小柯大人既然說我有心事,那你來猜一猜,我的心事是什么。”
她那些淺顯的心事他應當能猜的著,他也從來都猜的著。
她素來愛拉著他問東問西,不過都是想和他在一起多呆一會兒,況且她方才的邀請,已經將她的心事展露無遺。
這樣若是還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一定是他在裝傻。
但她也有別的心事,柯明碧的事情在她心上長成一根刺。這樣長的旅途,她一定有機會能向他訴說的吧。
柯明敘沒說話,流風拎了銅壺回來,臨出門前還和景瑚笑了笑。景瑚朝著他扮了個鬼臉。
“若也是我不能解決的事情,我還是不要猜比較好。”
他畢竟已經回答過她了,這些事是要由周老先生做主的。景瑚沒有敢問他他自己的想法,軟弱總是突如其來的。
沒有人說話,只有爐上銅壺中的水慢慢沸騰起來的聲音。偶爾清風入戶,帶進來一些水上獨有的腥氣,裹挾著銀缸上的燭火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