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到了船只靠岸,眾人一起往下走的時候,景瑚心里又如針扎一般的難過。每往前走一步,她就是在離柯明敘更遠一步,分別就在此時,下一次相見之期卻未可預知,令她的腳步沉重了許多。
前來迎接景瑚的是許側妃身邊的趙嬤嬤,見著了她,不過欣喜了片刻,便又恢復了她在永寧郡王府里面對低等仆婦的那種自矜身份的樣子來,是對著柯明敘的。
“老奴見過柯大人。”
趙嬤嬤行著禮,眼中卻沒有一點笑意。她的態度令景瑚覺得有些不舒服。就是再不樂見自己和他站在一起,他也是朝廷官員,是府中大奶奶的親哥哥,趙嬤嬤不過一個奴婢,在許側妃面前再有臉面,也不應該如此無禮。
柯明敘只是點了點頭,再次和景瑚道別,“小縣主,就此別過了。”
與其為了這樣的事情鬧起矛盾來,傷了柯明敘的顏面,也的確還是早些分開更好。話是這樣說,她仍然站在原地,看著柯明敘一步一步遠去,上了柯家人為他準備的馬。
周家的人也早就已經在碼頭候著了,那馬車一看便是主子們用的,并沒有人下車,卻有年老的嬤嬤候在車旁。
爺們出門,并不會坐馬車,那嬤嬤顯然也是在有年紀的女主人身邊服侍的,車上的人若不是周老先生的妻子,大約也是周家的女性長輩了。
景瑚好奇,也顧不得和趙嬤嬤理論她方才對柯明敘的不馴,站在原地,想看看能不能看到馬車里的人。
只是她站的有些遠,并沒有能在周老先生上車的時候看見車中人的模樣。卻見著了這老頭捋著胡子,一副心中歡喜,卻要強忍著不笑出來的滑稽模樣。
看來車中的女子,應當就是他心心念念的“老妻”無誤了。
趙嬤嬤開始催促景瑚,她仍然站在原地沒有走。柯明敘的馬在前方引路,馬車經過她近旁,車簾被風揚起,她終于瞧見了那女子的樣子。
的確是年長的女子,和周老先生坐在一起,神情中也有掩飾不住的歡喜。比周老先生看起來還是年輕了許多,若是少些皺紋的當年,大約也是風華絕代的。
從前柯明敘和她提起他的師母,總是她聰慧賢良,持家有道,卻沒想到原來她也生的這樣一副美麗的面孔。周老先生這一生,實在是很有福份。
“如今柯大人已經走的遠了,再也瞧不見了,小縣主總可以不必再望了吧?”
景瑚失神,是想起了在江南見到明慶王老太妃的事情,在趙嬤嬤這樣的有心人眼里,又成了她不守規矩的罪證。
趙嬤嬤畢竟也算是她的長輩,看著她長起來的,她也不想在這里就同她理論,給母妃身邊的人沒臉,便沒有理會她,轉身自上了馬車。
她才在馬車上坐好,下一刻掀簾進來的,卻又是趙嬤嬤。
“往常我出門,都是柳黃她們幾個服侍我的,嬤嬤不必如此客氣,只在后頭的馬車上歇息就是了。”
趙嬤嬤是許側妃身邊的老人了,今日出門,也是坐著一輛裝飾簡陋些的馬車出來的。而若是從前,柳黃她們幾個會過來和她同車,服侍她在車上用糕點或是茶水。
就這樣急著要教訓她,連一刻也等不得。
景瑚心中膩味的很,說話的語氣也就沒有平時恭敬。趙嬤嬤的臉色更難看了,擺出了長輩的架勢來,“小縣主出了這一趟門,越發把心玩野了,連規矩體統都不知道了。”
景瑚平日其實是很少和她起沖突的,人上了年紀,總有些嘮叨,讓她嘮叨幾句也就過去了。趙嬤嬤是幾乎時時都在她母妃身邊的,自己若是不馴服,誰知道她能給她上多少眼藥,到時候吃虧的還是她自己。
可今日她才下了船,和柯明敘分別,心中本來就很難過,趙嬤嬤又對柯明敘那樣的不恭敬,仿佛是他欠了她什么一般,她一時也是忍不得了。
“嬤嬤此刻來和我說規矩體統了,方才您和柯世兄行的禮,那副樣子,又是什么規矩體統?人家好歹也是朝廷官員,又是大嫂的親哥哥,是咱們家的親戚,容得您給他臉色看?”
“這可不是在永寧郡王府里,外人眼中,您可沒有在我母妃跟前的體面。”
趙嬤嬤像是沒想到景瑚會一下子用這樣的話回她,也是自己理虧,一時間又氣又羞,“小縣主可真是長大了,母妃身邊的老人,也拿這樣的話來頂了。也罷也罷,老奴這一把老骨頭,還是早些求去了罷了。”
景瑚更是生氣了,做主子的,竟然還要被奴婢要挾。
“嬤嬤也不必說這樣的話來激我,您年紀大了,有時候腦子糊涂了也是有的。您服侍了我母妃一輩子,真要求去了,我和我母妃自然也不能虧待您,自然是好酒好菜,贈您金銀珠寶,好好的送您出去。”
若是趙嬤嬤不在她母妃身邊,不總是攛掇著她母妃去和郡王妃爭勝,這些年府里的事情,也不知道能少多少。這句話畢竟過于誅心了,所以景瑚并沒有說出口。
趙嬤嬤被景瑚這話一堵,一時間氣急攻心,待要說話,又說不出來,只是在一旁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漸漸的流下淚來。
她畢竟是老人了,頭發已經花白了一半。見她這樣,景瑚未免又有些心中不忍,覺得是自己做的太過了些,掏出了帕子來,想要遞給她擦淚。
遞出去一半,瞧見了上面的鶴紋,才發現這是方才柯明敘給她拭淚的那一塊。忙收了回來,手忙腳亂的解下了自己身上的帕子,重又遞了過去。
又欲蓋彌彰一般的解釋道:“這一塊是我用臟了的。”也不知道趙嬤嬤注意到上面的丹頂鶴紋了沒有。
景瑚遞了帕子過去,在趙嬤嬤看來,也算是求和的臺階了。她用景瑚的帕子擦干了眼淚,到底還有些放不下面子,也就偏過臉,沒有看景瑚。馬車里一片沉默。
已經是在朱雀大街上了,周圍人聲鼎沸,是熟悉的盛世氣象。她又回到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