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有毒

050 丁香

御花園水面很靜,靜得像一緞色的絲綢。一縷縷陽光輕撫著水面,使人覺得無比溫暖,偶爾拂過陣陣微風,輕輕劃過水面,泛起星星點點層層疊疊的漣漪波紋。

一時走到儲秀宮門前,也不知瑜妃身子這兩日好些了沒有,就讓白歌上去敲了門,片刻,里頭有太監出來,見外頭立著的人是我,忙福了福身,請了大安。

我一面進去,一面笑問:“你們娘娘這兩日可好些了?”

太監低著頭,“奴才笨拙說不上來,小主自個兒進去看一眼便知道。”

在這煙樹參差的季節,院子里惟有一樹芙蓉花開,散發著一股淡淡甜甜的香味夾雜在空氣中,舉目望去,整片碧玉般的樹冠上浮著一層深淺不一的瑰紅,簇簇細密的花朵放射出細密的光芒,在輕風的溫柔地吹動下,像朵朵在跳動著的火焰,正好于蟬鳴的焦躁單調中平添一季的馨香與清幽。

我隨手一指那棵芙蓉花樹,含笑道:“儲秀宮的芙蓉竟開得這樣好,看來日后若要想賞芙蓉便一定要來儲秀宮了。”

太監輕笑道:“原是先帝命人將這花樹種在儲秀宮的,這些年實在不敢怠慢,娘娘日日細心照料著沒幾年就長成這樣茂密了。”

正說著,有宮女從明間出來,一身橙紅顏色對振式收腰托底羅裙,頭上兩把髻斜插一根檀木丁香簪,臉蛋很是殊璃清麗,一看便知不是普通宮女,她嘴邊含著一縷淡淡的微笑向我行了禮,柔聲道:“奴婢丁香,小主快請進,娘娘正在里頭喝藥呢!”

我笑著端量了她兩眼,“難怪你頭上插了支丁香簪子,原來你本身就叫丁香啊!”

丁香福了福身,輕聲道:“奴婢原名雙喜,只因犯了皇后娘娘的諱,娘娘見奴婢平日里就喜好丁香,便就將奴婢改名為丁香。”

我笑著點頭,“杜甫曾有詩云:晚墮蘭麝中,休懷粉身念。就是贊美丁香花的倩麗幽香,圣潔高雅,看起來娘娘很喜歡你。”

丁香抿嘴一笑,忙領著我進了明間,整個屋子裝飾得精巧華麗,窗飾萬字團壽紋步步錦支摘窗,正中設地屏寶座,后置五扇紫檀嵌壽字鏡心屏風,上懸“大圓寶鏡”匾,東側有花梨木雕竹紋裙板玻璃隔扇,西側有花梨木雕玉蘭紋裙板玻璃隔扇,分別將東西次間與明間隔開。

瑜妃里頭穿著一件略顯簡單的素白色長錦衣,肩上披著玄紫色的敞口紗衣,正端著瓷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藥汁,苦澀的藥味彌漫了一室,一進去便能清晰地聞到,見我來了,瑜妃苦笑道:“味道很不好聞吧?”

我笑著搖頭,“平日里聞多了那些香料味道,今兒猛地嗅到了這樣清苦的藥味反而覺得好聞。”

瑜妃將瓷碗遞給丁香,又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坐下,笑道:“你這個寵妃有這個時間不去討皇上、老佛爺喜歡,跑到本宮這里來做什么?”

我低眸一笑,“奴才就是覺得和娘娘投緣,總想來探望娘娘,關心娘娘身子,不行么?”

瑜妃抽出絹子,笑著往我唇邊輕點一下,“不怪老佛爺和皇上都喜歡你,你這個小嘴兒喲,著實甜得招人喜歡。”

我掙眉道:“這話奴才可真沒對旁人說過,只對娘娘說了。”說著,丁香從外面斟了一盞茶進來,瑜妃朝她擺了擺手,丁香便退了出去。

白歌趁勢行禮道:“奴婢見院子里的芙蓉花開得甚好,便想著能去拮一些晚上給小主做芙蓉花糕,不知娘娘也能允奴婢?”

窗外,芙蓉花樹枝頭羽扇一般的花朵正開得如火如荼,花團錦簇,瑜妃注視一眼,目光隨即回過來,笑道:“也虧了你這樣記掛著你家小主,本宮若不允豈不負了你一片孝心?”

我睨著白歌道:“這算什么,平白竟開這樣的口!”又道:“想來是我平日里把你們縱得都沒了規矩。”

瑜妃拍一拍我的手,“你這說的什么話,幾朵芙蓉花罷了,有什么的,何必置起氣來,”說著,又含笑向白歌道,“你去吧,讓丁香帶著你去。”

白歌行禮退出。

我剝著指間一枚金橘,掰開一半遞給瑜妃,含笑道:“娘娘或許并不知曉,奴才一心想引娘娘為知己。”

瑜妃笑,“本宮又怎會不知你的心,說實話,本宮在儲秀宮前第一次見你時便中意你,只是怕你已站在老佛爺一邊。”

我忙道:“怎會?!”

瑜妃柳眉微蹙,凝神望著我道:“宮中人大多都巴結著老佛爺,俗話說大樹底下好乘涼,怎么偏你不同?依你現在的情勢看只要多在老佛爺面前說兩句好話,哄得老佛爺開心,必得一生榮華富貴享之不盡,面對這些你就沒有絲毫的動心?”

我輕輕一笑,搖了搖頭,“娘娘不也沒動心嗎?”

瑜妃擺手,“本宮與你不同,本宮已是身心俱疲之人,行將就木,如何比得你前程繁華似錦?”

我勉強一笑,“若說一點不看重榮華富貴那是假話,但是于奴才來說,自己的心才是最重要的,心之所向,才是大光明。”

瑜妃問:“那么,你心所向何處?”

我道:“奴才心之所向,便是皇上心之所向。”

瑜妃疑惑,“何解?”

我舉起瓷盞,輕輕嗅一縷清怡桂花茶的甜香,嘴角牽出一縷笑來,“奴才自小在家中便跟著幾位哥哥熟習西學,這才發現大清早已經被整個世界狠狠地踩在了腳下,”看著瑜妃,又道,“大清真的到了應該改變的時候了,而皇上的抱負志向正在于此。”

瑜妃點頭,“本宮明白了,”目光凝睇著我,“只是局勢如此,只憑著你和皇上的一腔熱血,真的以為可以改變什么嗎?”

我搖頭,“奴才和皇上只求無愧于心。”

瑜妃垂眸不語,幾乎足不出戶,發髻裝飾也清簡,不過在圓髻間戴一枚素色的鑲寶石碧玉花簪,上頭細小的明珠寶石宛如夜空中閃亮的明星迎著月光生出溫軟的光澤,靜了一會兒,她淡淡道:“如今妃位空懸,本宮看來,不久后皇上便會想要封你為妃。”

我微微一笑,“妃位如何,嬪位又如何?”

正說著,門外忽傳進一聲俏麗的言語,“奴婢榮兒給瑜妃娘娘請安,參見珍小主。”

我眉尖一蹙,盯住瑜妃,“娘娘,這是為何?”

瑜妃也是滿面不解,小聲道:“本宮這些年從未多與老佛爺有過交集,”轉過頭去,又出聲問,“是有何事么?榮兒怎么親自來了?”

榮兒道:“是老佛爺著奴婢找珍主子過寧壽宮去的,奴婢去了景仁宮,宮女太監說珍小主去了御花園,奴婢去找了也沒有,正好路過儲秀宮便想著進來問問,果真在了。”

我一驚,忙對外頭喊道:“白歌,”隨后又朝榮兒道,“還煩請略等等,本宮即刻就來。”

白歌趕緊進來,幫我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抬腳要走,瑜妃忙叫我站住,從妝奩里尋了一支銀鍍金點翠嵌朱石甸子來給我簪上,我抬手輕輕一摸,絲絹般的質感細膩柔軟,瑜妃左右看了我兩眼,笑道:“可以了,就這樣去吧,”又湊近我耳邊,囑咐道,“小心應付。”

我婉然一屈身,“娘娘放心,奴才心中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