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有毒

103 伶冠

雖離六旬萬壽慶典還有一段不短的日子,卻因著慈禧素日就喜歡熱鬧,內務府昨兒就把京城里頭十分有名的兩三個梨園唱戲班子請進了紫禁城來,一班人住在漱芳齋,一班人住在暢音閣,一俱有藍翎侍衛看守,總共二十四人平日無事時也只能待在各自住處練功,不得隨意出入宮中各處。

聽說里頭有一個在之前端午節慶的時候就進乾清宮唱過小旦角的優伶,慈禧見之甚愛,后來一直念念不忘,這次又命內務府將人請了來。

我對這優伶也是頗有印象,扮上一身行頭后整個人一舉手一投足皆是玉軟花柔,比女子還要女子。最重要的是,端午節慶那時我曾見載湉神色微動,他心里似乎也對這人生出了些許興趣。

這日下午,天空一片青灰色,蟬在窗外的樹上低沉而緩慢地叫著,陽光仿佛不再如午間一般的炙熱,恰逢一陣南風從小窗下吹進來,伴著絲絲清新的木槿香味,讓人不覺心緒沉靜,眼中困意陡然襲來,我本躺在榻上看書,光影灑在書頁上顫顫暈暈,一時更加昏昏欲睡起來,白歌坐在一側正替我打著扇子,見我光景,微微俯身,低聲問:“小主要不要去床上?”

我放下書來,打了個哈欠,懶怠地搖一搖手,“不必。”說完,我就緩緩起身,抻一抻腰肢,透過小窗看出去,才發現原來夏日倦乏的人遠不止我一個,鶯兒、鵲兒兩個坐在廊下身子靠著廊柱上早已睡得不知時日幾何。高萬枝、戴春榮都臥在院子里石榴樹下的石樁子上一動不動。

我笑著朝白歌招一招手。

白歌過來,我指給她看。

白歌道:“太不像話了,怎得都睡倒了,每一個清醒的,奴婢出去把他們叫醒。”

我忙攔住,“算了,夏乏在所難免,也沒什么事情,就讓他們睡著的,這些日子宮里頭也是鬧騰得很。”

白歌止步。

我轉身坐在鏡子前,讓白歌幫我梳了個簡單的兩把發髻,自己又稍微抹了點兒胭脂,“聽說御花園的荷花今年開得不錯,我要去看看。”

白歌站在我身后,一面垂眸幫我簪著花鈿,一面道:“奴婢叫鶯兒陪著小主去,奴婢還要替小主準備晚膳呢!”

白歌仔細簪好后,我感覺有點歪,就又抬手扶了扶發鬢間細碎的桃花鈿,瑩潤的淡粉光澤在夕陽光華下逾顯透亮,“不用,你忙你的就是,我自個兒去轉轉就行。”

白歌忙道:“這哪成!近來紫禁城中來了兩班小戲,人龍混雜的,小主怎么你一個人出去逛呢!萬一遇到了什么圖謀不軌的人可怎么好!”

我笑,“你想太多了!但凡能進來的戲班都不是一般的戲班,這點規矩他們還是懂的,況且漱芳齋和暢音閣都有侍衛看守著,哪里是什么人都能隨意進出的呢!”

剛說完,我就已經踏出了屋子,白歌跟上來在后頭喊:“小主!”

我本三步并做兩步地走,聽到白歌聲音,就又一回頭,笑道:“放心吧!半個時辰我必然回來!”又道:“今兒我想吃石炙雞肉!”

御花園滿池的荷葉就像一把把碧玉制的扇子在香風中輕輕搖曳,亭亭玉立的荷花從層層疊疊的綠色中探出羞怯的腦袋,嫩蕊搖芳,嬌羞低語,嫵媚著香風,輕歌曼舞,一田田,一圈圈,如脂如染。池子里的細流彎彎,繞過荷葉則更清,流經荷花則愈香,纏纏綿綿,清清悠悠,與周圍的鳥啼蟲鳴應和著,更不失情趣。

正看得入神,身后忽響起一把脆生生的男音,“你是何人?”

這把音色我從未聽過,于是心中帶著幾許好奇回頭,入眼是個全然陌生的男子,我一驚,后退幾步,斂色問:“你又是何人?”

他一身淡紫色錦袍,上頭用彩線繡了百花蝴蝶,在陽光下折射出淡淡光輝,這樣光亮華麗的色澤必是貢品柔緞,前兒載湉也給了我一匹這樣的綢緞,倒還沒來得及做出成衣,“皇上賞的?”

他疑惑的一挑眉,“什么?”

我輕輕一笑道:“本宮是說你這身兒衣服料子看起來是貢品無疑,可是皇上賞的?”

他“哦”一聲,笑道:“是,”一下展開手中握著的香木折扇,一面輕輕搖著,一面又道,“本宮?”

我笑,“本宮乃是宮中珍嬪,”說著,我順勢問他,“你是何人?可知道像你這般閑雜人等在紫禁城里頭是不能隨意亂逛的?”

他依著禮數行了禮,“奴才乃梨園伶冠。”

待他報上名號,我這才細細打量了他一番,長得倒也算是唇紅齒白,難怪能在梨園稱絕稱冠了,不免笑道:“原來就是你啊!”

伶冠不解,“小主難道認識奴才?”

我笑,“除了你,怕是也無人能出得了漱芳齋和暢音閣在紫禁城中隨意走動了。”

伶冠淡淡一笑,“早在宮外就聽說過小主,如今一見果然與眾不同。”

我看著他道:“本宮也記得你,你在端午節慶上的青衣唱得很好,不僅得了老佛爺的喜歡,就連皇上似乎也沉浸其中,被你吸引。”

秀氣的葉眉之下是一雙勾魂攝魄的深棕色眼眸,他眼角微微上挑,朝我近一步,“原來小主吃醋了。”

我有些心虛地低眸下去,“本宮有什么可吃醋的?”

伶冠嘴角含著一縷斜斜的笑,回道:“小主以為皇上對奴才的扮相動了心。”

我仰面正要再說話,就被載湉的聲音生生打斷,“什么動心?”

話音未落,載湉就從幾株花樹之后現出身來,走到我身邊又問:“什么動心?”

我和伶冠都請了安,載湉忙叫我們起來。

我看一眼伶冠,含笑對載湉道:“方才伶冠公子說皇上那日在端午節慶上對他的扮相動了心。”

伶冠聽了我的話面色難為,忙道:“奴才沒這么說!”

我問:“那你是怎么說的?”

伶冠不言,過了片刻,他才道:“伶冠知道小主心里頭是在跟伶冠吃皇上的醋,因為小主以為皇上那日對奴才的扮相動了心。”

載湉清朗一笑,問我:“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