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宮有毒

119 駭人

新仇舊恨齊上心頭,我早就料到隆裕不會就這么輕易算了。

果然,今兒一大早起來就有寧壽宮的小太監過來通風報信說隆裕正在慈禧面前哭訴景仁宮不尊重她,要我早做準備。

不用想,這小太監必是榮兒遣過來的,整個寧壽宮中也就榮兒敢這么做,會這么做,正是因此,在整個寧壽宮中也就榮兒一人我尚且相信幾分。

隆裕是慈禧的親侄女,平時偶有宮女太監對隆裕稍有不敬之處,慈禧都會嚴厲責罰,更何況這次忤逆隆裕意思的人是我。以往和隆裕、慈禧雖面上不曾過火,但背地里大家都知到我們早已是水火不容的形勢了。隆裕和慈禧這次好容易抓住了個我的把柄,要說寧壽宮、鐘粹宮不趁機會火上澆油,再大做一番文章出來我都覺得奇怪!

剛梳洗完畢,李蓮英便已帶著一隊禁衛軍來景仁宮拿了人,上至白歌、鶯兒、鵲兒、戴春榮、高萬枝這些在房里伺候的貼身心腹,下至一些什么都不知道只在外頭干些雜活的宮女太監,全宮上下二十余人,無一幸免,全都被禁衛軍架到了寧壽宮。

動靜鬧得比我想象中要大,還來不及通知任何人,就也只身跟著來到了寧壽宮。

清晨的日光從四處洋洋灑灑的落入殿中,玻璃細口瓶里插的一株牡丹正瀲滟著動人的芬芳。但我站在那里卻感覺不到一絲勃勃生機,滿殿只有一股死氣沉沉的駭人味道。

慈禧慍怒坐于寶座之上,隆裕昂揚立于階下,一襲華貴赤衣下神色炫耀而得意,看了我一眼,又仿佛不關己事一般低下眸去,雙手只悠然的順著胸前翠襖背心上頭垂下的玄色流蘇。

慈禧面目猙獰,兇光畢露,重重地一拍桌子,抬手指著景仁宮一眾人道:“一群烏合之眾!”

四下里無人敢應聲,只是沉默跪著,片刻后,榮兒端著茶盞上前來,嫣然勸道:“老佛爺千萬息怒,別傷了自個兒的身子。”上完茶,榮兒用力的覷了我一眼。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讓我小心應對。

我視線一轉向窗外,一片落葉疏疏劃過紋紗,割出一道裂錦。

我平和地點了點頭。

榮兒退出,清悄的身影在窗外一閃而過。

慈禧先并不管我,只是鐵青著臉厲聲問跪著的太監宮女話:“今兒叫你們來是聽說皇后在景仁宮受了委屈,可是你們這起子下作人興的?!”

白歌她們平日里都被我慣著,衣食起居絲毫不遜于旁的小姐格格,乍然聽得慈禧的話,怎能咽的下這口氣,特別是鶯兒,生性有幾分剛烈,她聽言隨即抬頭道:“老佛爺明鑒!奴婢們只知道照顧主子不失分寸,從來不會在主子面前興起什么不合時宜的話!”

慈禧冷哼道:“這話說的,難不成還是哀家錯怪你們了?”

鶯兒強聲道:“景仁宮的奴婢們從來只會說事實,不會胡編亂造!”

“你大膽!”

慈禧手里本來從桌上的水晶盤子里拿了個橘子握著,鶯兒方才話音剛落時,慈禧面目便是一凜,隨手就把橘子往鶯兒面上砸過來,我目光追隨半空中橘影,最后卻被砸偏了。

我吁出一口氣。

白歌見狀忙磕頭道:“老佛爺息怒!是鶯兒不懂規矩!”

慈禧倒吸一口氣,神色輕蔑的視著白歌問:“你就是景仁宮的管事宮女?”

白歌頷首道:“是。”

慈禧上下打量道:“果然還有些規矩,”她說著撫了撫胸,以手支頤,斜靠在足金飛鳳雕花寶座上,殷殷問,“那就你來說說珍妃平日里的起居狀況。”

白歌立馬回道:“娘娘行事甚為恭謹。”

慈禧冷冷一笑,目光淡淡的從我面上劃過,“果真如此?”

白歌道:“果真如此。”

慈禧又問一地的宮女太監,“珍妃果真恭謹?”

宮女太監皆道:“果真如此。”

隆裕聽及臉色霎然大變,踱了兩步走上前指著一地的宮女太監怒氣沖沖道:“你們……你們這起子賤骨頭,秘不直言!”氣得她大喘兩口氣,緩了一會兒,才繼續大聲說:“如果……如果珍妃真如你們所說,為何那日本宮去養心殿找皇上談及阿瑪外放任總督一事時,皇上本有意允諾,后來又反口不提!必是珍妃在里頭攪局!”

我上前跪在地上道:“老佛爺明鑒!”又蹙眉道:“后宮不得干政奴才還知道,皇后娘娘所言奴才不敢茍同!”

慈禧眼光并不看我,只是淺淺垂著,過了會兒,慈禧唇角輕輕一揚,“皇后這話確實沒有證據。”

“老佛爺!”

隆裕隨即高喝一聲,銳利的聲音似是要劃破寧壽宮寬闊的梁頂,然后又低眸盯住我高喝道:“那么魯伯陽一事珍妃又作何解釋!”

我不答。

慈禧冷眼看我,“魯伯陽?”

隆裕一步一步朝我走來,“當日曾國藩的女婿聶揖規,將升任江蘇臬司,江海關道即將出缺。一位叫魯伯陽的想出錢買此缺。就是珍妃寫了‘魯伯陽’之名交予皇上的!”

我挑目睨著隆裕,盡量使自己面上不露一分怯,“皇后娘娘!這話可不能亂說!”

隆裕蔑然視我一眼,又道:“次日,皇上早朝時拿出此名。查其籍貫、履歷,但遍查皆無。這時朝上才有人恍然大悟,向皇上稟報,如果皇上想用此人,根本無需查找,”說著,隆裕又冷笑一聲,“可是,最后魯伯陽花了銀子而卻未能上任。因為湘軍宿將劉坤一不許其就職。”

分明是后宮都不得干政,偏整日找我尋釁,自己干政到這地步都不卻不言說一分。我一蹙眉,一股怒火不由得從兩肋一下竄了上來,立時就反口問:“敢問這些朝堂之事皇后娘娘又是怎么知道的這么清楚的呢?!”

隆裕神色一緊,啞口不言。

慈禧目光如針尖,甩手就推翻了桌上的茶盞,只聽空闊的殿中一聲清脆犀利的響聲,慈禧身子一前傾,面目盛怒,額上靜脈奮張,眼睛瞪得老大,指著我說:“身為妃嬪,皇后如何該是你問的嗎?!”

隨即就讓李蓮英傳來掌刑太監,“誠如皇后所言,景仁宮一眾人等皆不言實話,看來今日是不打不會招的!”

一地的太監宮女聽言都瑟瑟發抖起來。

慈禧臉色白一陣紅一陣,“若是你們立刻從實招來或許尚可免去皮肉之苦!”

卻始終無人說話。

見此情形,我心甚為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