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了須臾,小坤子已從前頭探路回來,滿臉含笑道:“還好前面的路也不算太過難走,爺和夫人近來游山玩水,走過不少崇山峻嶺,比起其它的來,今兒的路倒還算好走的!近來無雨,爺和夫人不用太過擔心!”隨后,小坤子想了想,才又道:“只不過想來山峰上頭會比現在更冷些,衣物都在山腳下栓在樹邊的馬車上頭,我就有些怕爺和夫人身子受不住風寒,萬一凍病了就不好。”
我笑,“這都春日間了,風也不再似冬日般的凜冽,何況就是冬日里我們都不怕的,那時也攀過不少山峰,而今就算是被上頭山風吹一吹,應該也不會有什么大礙的!”
載湉執著我的手,面上蘊著淺淺的笑,看著我道:“江山如此多嬌,一道同行?”
我笑,“美景與君共賞,才方為人生樂事。”
說完,我們就一道繼續朝山峰走去。
想一想,從天香樓里逃出來直到現在也不過一個月的光景而已。
但這一個月以來,我們三個人,無論是小坤子,還是載湉,亦或是我,全都變化頗大,而其中變化最大的就是我們三人的心態,記得剛從紫禁城出來那會子三個人就連呼吸都是悄然的,晚上夜深人靜時偶然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也都會心生害怕,就生怕一個不小心被慈禧的人抓了回去。剛出來時,小坤子那會兒為了改口的蹩蹙為難,而今也全部消失無蹤。
一切都變得這樣理所當然,理所當然得就好像我們從沒有在紫禁城中生活過一般。
載湉從不是皇帝。
我從不是皇帝的寵妃。
小坤子也從不是卑躬屈膝的太監。
也不知道這些日子究竟是我們被自由肆意的生活同化了,還是自由肆意的生活被我們同化了。
總之就是過得暢快淋漓,無拘無束。
總之就是篤定這種生活以后會一直下去,似乎已經走得很遠了。
我們都深深覺得自己再也不會回去紫禁城那個地方了,而紫禁城里面的人也再不能找到我們了。
我們徹底自由了。
而事實也是如此。
之前天香樓的事情也給載湉敲響了一個警鐘,一路上的游山玩水,其實也是在掩人耳目,深山之中人跡終歸罕至,三人驅行速度雖慢了下來,卻也更不容易被人發現,即便發現,深山之中也很難找到,而且人少至處也更不容易像之前一樣遇上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或事。
天香樓那晚,我和載湉在屋子里溫存了一會兒,而后,兩人就坐在桌前一道說起了正事,也就是到底應該怎么離開。
我淡淡道:“這天香樓可不是什么簡單的地方,昨晚我看了一夜門外的把守,那些人一刻都未放松過警惕,我們若要想從門口逃出去那絕對是不可能的,別說是兩個人了,只要洛天香不愿放過,那就連地上的一只螞蟻都是跑出不去的,而且,依我們如今的光景看來,也根本不能把事情鬧大。”
載湉環視一圈屋子陳設,蹙眉問:“這洛天香,還有這天香樓到底是什么來頭?”
我向前傾一傾身子,小聲道:“你可知這洛天香和袁世凱的關系?”
載湉也向前傾了傾,神色煞有其事的反問我:“什么?”
我輕嘆一聲,撇嘴一笑道:“這洛天香和袁世凱原是一段露水姻緣。”
載湉悄聲道:“也就是說這天香樓背后撐著的是袁世凱。”
我點頭。
他恍然大悟道:“難怪我今兒來的時候發現無論是路邊的乞丐還是混混都不敢靠近這里,我本還在心里頭奇怪呢,在客棧住的這幾日,看著這麻城治安也不算井然,甚至還有些混亂,時常會有人去客棧鬧事,怎得偏就這一處最是安靜無人喧嘩?”
我淡淡一笑,“袁世凱手上握著幾萬新軍生殺大權,誰還敢在這里鬧事?”
載湉點點頭,向后一抻懶腰,起身就徑直步往床邊,倒頭睡在床上,一副甘當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了的樣子,“哎呦”了一聲,感嘆道:“這幾日找你找得可累死我了!”
我見狀就也步過去,拂衣坐在床邊,一拉他的胳膊道:“什么嘛!”
載湉“噓”一聲道:“太晚了,休息一會兒。”
我掙目道:“什么休息,連逃出去的法子都沒想出來呢!明兒洛天香來了,我看你倒怎么說,難不成你要再給她一千兩吊著?”
載湉手里出力一拽我,我瞬間就被他擁入懷中,他手臂攬住我,雙目卻閉闔,唇瓣貼著我的臉頰,語氣慵懶道:“睡一會兒。”他說話間,噴薄出的溫熱氣息悄然穿梭在我耳邊,我欲要挺起身來,但嘗試了幾次都被他死死按住,動彈不得。
半晌后,我臥在他懷中,看他不急不躁的安睡模樣,不免抬眸問:“難不成你有法子了?”
他輕輕一笑,“嗯”了一聲。
我忙好奇問:“什么法子?”
載湉卻只道:“睡一會兒。”
我搖一搖他的衣袖,“你就告訴我嘛!”
他一笑搖頭。
隨后,他一側身吹熄了燭火。
兩人就在床上躺著。
外頭依舊有人不時走過,就跟昨晚一樣,幾許人影透過門紗看得一清二楚。
直到半晌后,外頭天色變得灰蒙蒙的,載湉從懷中掏出一塊嵌刻著“湉”字的銀色蓮花紋懷表來看一眼,淺淺一嘆,隨即輕聲道:“是時候了。”
我睜眼,不解問:“什么是時候了?”
他睨著我道:“小坤子這個時候應該已經趕了馬車來。”
我“啊”一聲,問:“他在哪里?”
載湉起身走到窗邊向下看了一眼,我也隨之看去,果然,小坤子和馬車都已經等在下頭了。
載湉對我道:“我們得從這扇窗戶走。”
是了,只有這扇窗戶是直接通往天香樓外的,但是這上頭距離地面至少也得有兩三層樓高,不可能直接跳下去。
繩子?
梯子?
我還正在想著法子,載湉就已經回身過去把屋子里頭懸掛著的薄綃紗簾全都大力扯下,然后又從妝臺上揀了一支利銳的朱釵來,將一條條紗簾從頭劃破到尾端,這時,我已經知道他要做什么了,于是就也過去幫忙,一面低眸將一條條割開來的紗帶頭尾系上死結,一面淡淡道:“你方才可是一看到這屋子里的紗簾心中就已經有這個法子了?”說完,我抬眸輕看他一眼。
載湉睨住我道:“你也不錯,竟這么快就反應過來了。”
我輕輕一笑道:“你若早些告訴我,或許就能更快了。”
載湉含著笑道:“咱們要趁天大亮前出了麻城,然后一路西南而行,如果不出意外,待得這洛天香反應過來時,咱們馬車大約都已經出城行了十里。”
我“嗯”一聲,點頭道:“這樣一來,洛天香必然是追趕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