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兩日,自沈約從裘城回來已有四五日了,這日,盛長寧坐在北苑的書房中。
不遠處的人著了一身閑適的月牙色長袍,此時正捏著一支狼毫,不知在寫些什么,盛長寧怕耽誤他的事,不敢鬧著他。
婢子恐她無趣,便給她端來了好些零嘴兒,盛長寧就一面捏著葵花子來撥,一面把視線落在了身邊候著的鳶微身上。
這兩日,沈約帶著她幾乎把整個小鎮都給逛遍了,連江南的許多名勝之處,她但凡表示有意的,沈約都帶著她去領略過了景致。
這么些日子,玩是玩了,有沈約陪著她,再沒發生過諸如前幾日一聲不響就不見了的事兒,自然是也玩得高興了,可盛長寧看著身邊服侍自己的這些丫頭,不覺也開始念起了白露她們。
今日,她本想與恒娘悄悄打聽一下裘城疫病的情況,可四下都未尋著人,倒是撞見了許久不見的鳶靈,拉著人問了,這才知曉,裘城早已無恙了。
既如此,那白露她們總該回來了罷?
盛長寧暗戳戳地想著間,沒留意到前面的人影已經瞧見她心不在焉的模樣,而擱下了筆墨。
“這是在想什么呢?”
盛長寧回過神來時,一股子清冽好聞的氣息,已經鋪天蓋地地壓了下來,下一刻,與她挨得緊緊的人已經自覺地攬上了她的腰肢,溫熱的氣息就要往她面上拂來。
盛長寧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身旁,原本在她旁邊立著的婢子們,早就不知何時退了下去,瞧見并無旁人在側,她耳根的滾燙這才好了一些。
可即便是如此,盛長寧還是板著臉,將湊過來的人無情地推開了去,“沒什么。”
次次都不能如愿親親的沈約,此時已經氣成了河豚,他原想像從前那般委委屈屈地說道一番。
但瞧著身邊人瑩潤的耳珠下染上的紅暈,久久都不能退散下去,他心下忍不住地漏跳一拍,眨了眨眼,沈約心念間已經動了兩分。
他規規矩矩地坐直了身子,小指卻忍不住地勾了細長盛長寧的手過來輕輕揉著,他不輕不重地一嘆:“寧寧,先前我從潯陽城快馬加鞭趕回來,你一直都不知曉其中的緣由罷?”
盛長寧一聽,耳朵不由地支棱了起來,關于沈約的事情,她并非都是不上心的,可她也怕觸及什么不能提的忌諱,所以沈約不與她說,她便也不敢多問。
可眼下,這廝卻主動與她提起來了,莫不是發生了什么事不成?盛長寧暗暗地想著間,忍不住把沈約打量來打量去。
這人確實面上帶了絲絲顯而易見的愁容之色,比起從前他吊兒郎當的性子時,這樣的神情確實是格外少見了。
盛長寧見此,也不由地正了正神色,甚至任由他的爪子捏著自己的指尖。
“你說……”盛長寧覺得他有些難過,卻不知道該如何來勸慰著他,只好笨拙地道:“你有什么不虞的事……便說出來就好了,我聽著呢。”
沈約卻是宛若打蛇上棍似的,已然不滿足只捏著人的指尖了,摟過了盛長寧細細的腰肢,就把下巴輕放上了她的細肩上。
動作之快,盛長寧簡直始料未及。
沈約已經開始慢吞吞地說了,聲調有些喑啞著,不似平常時候的聲色。
盛長寧想要扒拉開他的那只手就這么垂放了下去,輕輕搭在了他的背上,學著曾經慶嬤嬤待她的那般,輕輕地拍了兩拍起來。
“是老爺子病倒了,但楚其君一早就給看過了,他是神醫也治愈不了他周身的痼疾。年少的時候,我最煩他了,總能絮絮叨叨地說個沒完沒了,我還恨過他,恨他把我娘說忘就忘了……那個女人的眼里懼他畏他,一點愛慕之意都沒有,他還是給了她沈夫人的名分……”
盛長寧靜靜地聆聽著,把下巴搭在她肩上的力道沉了兩分,她能感受到面前的人壓抑的情緒。
她很想說些什么來緩解緩解他的難受,可她此時卻什么都說不出來,盛長寧只好把腦袋靠近了他一些,柔軟的面頰蹭了蹭沈約冰涼的黑發。
這是她最外露的舉止了,只是因著現在與她相擁的人,是她所愛,是她所愿,她方能下意識地做出這般的行徑來。
盛長寧聽著他說完了,慢慢回味沈約的話時,突而就福至心靈想起了什么來。
盛長寧問:“那……前幾日,你一聲不吭就走了的那次,也是因著沈大人出事了?”
她想起沈約的身世來,沈約在裘城的時候,她為了打發時間,便會召來婢子們說說關于沈約的事兒,不打聽太過分的,只想要知曉沈府的情況。
是而,她對沈約從小到大的大致情況是了解三分的。
幼時喪母,母喪三年未過,其父沈陽明又把妾室安氏扶正,原本好端端的嫡出公子,平白無故又矮了沈臨之一截。
相比于俱得到父母呵護長大的沈臨之而言,年幼就失去母親的沈約,無疑才是最命途多舛又凄慘的那個人。
當時盛長寧聽了這些后,當即心里便很不是滋味,難怪沈約會這般的浪蕩不羈,世人只知他被養成了這副桀驁的模樣,卻不知他幼時又遇到過什么難言的事情……
可如今,他雖怪沈大人,卻還是心軟得很,人一出事便馬不停蹄地要趕回去。
想到這些,盛長寧的心又軟成了一片,心里也不自覺地恨起了那個偽君子沈臨之來。
本來只是想裝裝可憐,蹭蹭福利的沈約聞言,也是一怔,他倒沒料到寧寧還能猜到這些上面來。
但為了繼續博可憐,他便無聲地點了點頭。
果不其然,盛長寧又主動地反握上了他的手,下一刻,沈約就聽到自己摟著的姑娘,語氣堅定地道:“你放心,你若是要向沈臨之報仇,我肯定是要站在你這邊幫你的。”
在盛長寧看來,沈約定然是小時候被欺負得慘了,才逼迫著自己戾氣叢生,誰都不愛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