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說要去什么富商老爺家,賀元宵的腿都抖了:“二丫兒,我不行,我真的不行,我就是一個走街串巷的小販兒,從來沒跟這些貴人打過交道!你找羅娘子討個人不行嗎?”
“你擔心什么?”唐時錦一邊走一邊道:“我一個小姑娘都不怕,你一個大男人怕什么?誰還天生就什么都會了,不會就學啊!你也不用擔心,你只管跟著我,不管發生什么事兒,你都給我站直溜了,余下的事情交給我!”
賀元宵:“……”
可我腿軟!我站不直溜!
很快就到了鄭府。
門房倒是還客氣,雖然她是個小孩子,衣裳破舊,也沒有呵斥,只道:“你有什么事?可有名帖?”
唐時錦心里更定了三分。
下人的態度,很大程度上也代表主人的態度,這個鄭清源,看來就是走禮賢下士路線的。
唐時錦直接上前,塞了一錠碎銀過去:“我姓唐,煩小哥兒通報一聲,只說我有關于程家學堂的事情,要與貴府老爺敘談敘談。”
門房不想她一個小姑娘,居然這么上道,出手還挺大方,不由得吃了一驚。
他再次打量了她幾眼,道:“好。那你等著。”
他就進去通報了,不一會兒,下頭便把她請了進去,賀元宵惴惴不安的跟上。
花廳里,一個青年男子站了起來。
鄭清源看上去約摸二十幾歲,身量瘦長,一身錦袍,大概是平日里笑的多,兩眼角嘴角都有些笑紋兒,但雙眼犀利冷靜,顯然并不是真正好脾氣的人。
他負手而立,并未上前相迎,卻也未坐下,以面對一個孩子來說,這態度算不錯了。
唐時錦迎著他的視線,利利索索的行了個禮,道:“唐二見過鄭老板。”
賀元宵捧著三個盒子,慌里慌張的跟著上前,一個禮行的亂七八糟,鄭清源的眼神兒從他身上一掠而過,賀元宵臉都紅了,只覺得給唐時錦丟了人。
但鄭清源并沒說什么,只點了點頭,敷衍的還了個禮:“你是何人?”
唐時錦落落大方道:“我是附近村子的村民,姓唐。鄭老板喚我一聲小唐便好。今日冒昧打擾,是想請鄭老板看一樣東西。”
她直接回手,接過了賀元宵手里的盒子,放在桌上,然后一一打開給他看。
背包大略按著后世的雙肩包樣式,底子加厚,肩帶也加寬,上頭手提處,有可以拆卸的防雨油稠,平時系著,有雨可以拉下來,遮住背包,同時前頭也有可系的胸帶,腰間也有調整帶,一側的側兜已經放了竹杯。
鄭清源倒也有些眼光,一見之下,就很感興趣,接過手仔細的看了看,道:“這是讀書人用的?”
“正是,”唐時錦又把下面的兩個,也打開讓他看了:“這個略為簡易,下面的更精致更實用。”
鄭清源細細看了,沉吟良久:“你叫我看這個,是何用意?”
唐時錦微微一笑,向他略一拱手:“唐某姑妄言之,若有說的不妥之處,還請鄭老板不要見怪。”
他挑了挑眉:“自然。”
唐時錦便道:“本地程家學堂,乃程家祖上興辦的,這幾十年來,也一直由程家養著,現如今程家雖然敗落了,卻仍舊留著文人的一份清名,而唯一成器的子孫,如今也仍在程家學堂任教,所以不管怎樣,他都一心守住這‘程家’二字不肯讓步。此事不宜強求,以至于,鄭先生您出錢出力,卻都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鄭清源直聽的挑了挑眉,卻沒說話,只低頭慢慢的喝著茶。
唐時錦續道:“從來文人最難討好,遠不得,近不得,想來鄭老板也是為難,故此唐某此物,豈非解了鄭老板的燃眉之急?據我所知,鄭家也做文房四寶的生意,鄭老板不如備一管墨錠,就放在這里,”
她提起書包,指了一下另外的側兜,“書包竹杯,我們只求財,不求名,所以這現成的名兒,便是鄭家的,看起來不起眼,卻是日常所用之物,比起故示的風雅,豈不是顯得一片赤誠?討了文人的好?”
鄭清源雙眉微皺,半晌他才道:“未必!”
只說了兩個字,他就沒再說,只微微搖頭。
這個人十分謹慎,不會在陌生人面前說這種話,落人口實。
唐時錦察顏觀色,瞬間了然:“鄭老板,恕我直言,你之前所為,太過直接,功利性太強,說句不好聽的,給口飯吃就想以恩人自居,自然會叫這些文人討厭排斥,而這些人,偏偏又確實承了你的情,不能不認,所以只能暗暗的斥一句銅臭,你戴上了這個帽子,故此做什么事都是銅臭的,是也不是?”
鄭清源挑眉,定定的看了她半晌,唐時錦迎著他的視線,連笑容都沒變過。
然后他一言不發的垂了眼。
唐時錦也是微微斂睫。
因為傳言畢竟不能盡信,所以她也曾想過,鄭清源所為,也有可能是藏拙,但是看他的表現,顯然并不是。
她下頭的話就更順溜了:“可是鄭老板,要破此局,又有何難?我方才說了,你之前所為太過直接,故此這些人端起碗吃飯放下碗……咳咳……”
她故意裝做失言,透出了一點對文人的輕視,鄭清源嘴角微勾,神情不由得松懈了幾分。
然后她續道:“總之,這會兒你在這些人心中,便是一個利欲熏心的銅臭商人……所以我們首先要做的,就是洗白。”
鄭清源問:“洗白?”
“正是。”
“如何洗白?”
“有很多辦法,例如……”唐時錦整了整神色,粗著嗓子道:“不瞞諸位,鄭某曾有一摯友,與鄭某少年時便相識,鄭某自小不學無術,我那友人,卻是讀書敏速,聞一知十,年少輕狂之時,也曾屢屢與我言道,若有一日蟾宮折桂……”
她露出一個帶淚的笑,“卻不想,壯志未成,卻英年早逝,鄭某每每想起,便覺摧心剖肝,想我不過一介商賈,銅臭滿身,枉活于世,而他驚才絕絕,卻早歸黃土……”
鄭清源先是驚訝,睜圓了眼睛,隨即便是目光變幻,顯然已經意動。
唐時錦也沒再往下演,她轉頭道:“文人要示清高,你就捧他們一捧;過于殷勤會遭人輕視,你就給他們一個理由。總之,投其所好,先抑后揚,愈是罵過你的,知曉‘真相’之后,就愈是愧疚……鄭老板,你說,我說的對嗎?”
室中一靜。
鄭清源忽然站了起來,橫眉斥道:“你這孩子好不曉事!我是真心敬重讀書人的,豈能口墜天花欺騙他們!你這番話,未必太過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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