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懷瑾本來不想驚動她的,沒想到會當面碰到,更沒想到她一眼就認出來了。
他迅速垂首施禮:“不敢當,王爺,好久不見。”
唐時錦很高興,“你這是……進京趕考?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不來找我?”
謝懷瑾道:“昨日才剛進京,不敢打擾王爺。”
“這么見外?你夫人呢,沒來?”
謝懷瑾含蓄的道:“如今還不知會試如何,所以不曾帶她過來。”
旁邊的阮藏鋒也笑著見了個禮,唐時錦本來只點了一下頭,然后猛然回神,愕然道:“小刺??”
阮藏鋒笑著拱手:“是我。”
“不是,”唐時錦瞪著他:“你怎么長這么大只了?為什么比我高!為什么長的這么奇形怪狀了?不如小時候可愛了。”
阮藏鋒:“……”
他不好意思的道:“也沒有奇形怪狀吧!”
唐時錦隨手拍了拍他腦袋,一邊道:“謝先生,我這會兒有事,你先去慶王府,我跟你說別廢話聽到沒,別讓我回來還得找人打聽,你倆趕緊的去,我有事兒問你。”
她一邊說著,一邊又翻身上馬,想了想又道:“算了,倆弱雞不一定能找著路,來個人。”
一個黑衣人應聲出現,唐時錦道:“送他們過去!”
她一邊抖了抖韁繩,一邊沖他們擺擺手:“謝先生,小刺,我先走了,一會回來再說。”
一行人飛也似的走了。
目睹了這一切的眾文人,尤其之前的題壁君,心情復雜。
謝懷瑾也是無奈,只能先向影衛拱手:“有勞了。”
三人就慢悠悠的走了。
唐時錦這會兒是趕著去看穆永福的研究成果,水力織布機,那一大攤子鋪開很麻煩,所以耽擱不得。
但是見到故人,她還真挺高興的,一邊走著,忽然想到了一件事,笑容一收。
戚曜靈道:“師父,怎么了?”
唐時錦搖了搖頭,半晌才道:“我只是忽然想到,距離我離開茂州到如今,整整十年。”
戚曜靈微怔,然后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當初謝懷瑾是因為萬家才中斷了科舉,但后來萬家已經倒臺,唐時錦給他寫信,他也沒有來。
唐時錦走的時候,讓許天祿給了他三千兩,說是三年的工錢,可是他卻在茂州那個小學堂中,整整待了十年。
連戚曜靈都不由得感嘆:“真真是至誠君子。”
唐時錦嘆道:“是啊!”
一行人說著話出了城,城外一條河流邊,正圍著許多人,唐時錦一到,人群便讓開,讓她們進去了。
這水力織布機,比她想像中稍小一點,但也不算小,而且跟她腦海中某國人發明的那種樣子不一樣,倒是與現有的織布機有點像,打磨的十分精致,速度真的是嗖嗖的,混合著水流的嘩啦聲,簡直滿足強迫癥。
唐時錦看了一會兒,一邊問安寧侯:“舅舅,這樣就完成了嗎?”
“沒有,”安寧侯微笑著道:“這才頭一回試,應該還要改良。”
唐時錦點了點頭。
這算是跨越了好幾個階段?比她這個外來客還像外來客。
不,不是外來客,這是大中華自己做出來的,不像她好多都是作弊!
她一定要把這些都留下來,留傳后世!
還要記錄下來,讓全世界都知道,我們這會兒就有了水力織布機!!
要記錄也簡單,皇帝身邊是有起居郎的,只要不打發他出去,就是天天在的,她只要跟炎柏葳說說,然后讓起居郎記下來就可以了,別的記載會流失,起居注一般不會的!
還可以讓讀書人寫文章!
唐時錦這會就是領導視察,安寧侯和穆永福都不需要打雞血,她也就沒多待,看了看就回了城,正好趕上吃晚飯,與謝懷瑾兩個聊了聊。
謝懷瑾一共收了四個弟子,這一次有三個弟子參加科舉了,但過了鄉試的只有他和阮藏鋒。
謝懷瑾本身就有才華,又沉的住氣,這一回鄉試就拿了個頭名,阮藏鋒也不差,拿了第四。
他們其實本來就打算著,就算不中,也不回去了,在京城置辦宅邸,然后讓謝夫人和阮曲曲一起過來,唐安說正好送年禮的時候把她們送過來。
他們還說起了陳劍儒。
因為陳劍儒在唐時錦這兒,算是過去式了,所以她沒特意去關注他的事兒,還真不知道。
陳劍儒之前,因為看了炎柏葳的文章,大病了一場。
但好了之后,還是要干活的,竹林村又是新糧初起之地,秋收什么的,他還是需要關注的。
然后就有人過來跟他說,說收到消息,皇上要取締總緝事廠。
陳劍儒倒是不懷疑。
他知道這里有皇上的人,也有唐時錦的人,有鷹訊之類的,消息從來都是快的。
他當時就焦急起來,說此舉大大不妥。
那幾個人就與他辯駁,說緝事廠本來就是多余的,是因為先帝寵信宦官,所以才整出什么東緝事廠,西緝事廠……有三法司在,再設緝事廠就是多此一舉,權利不明確,管控不方便等等……
陳劍儒也怒,說汪直的西廠,與唐時錦的總緝事廠,怎么可以一概而論?
如今新帝才剛剛站穩腳跟,便迫不及待的取締總緝事廠,真的不怕失去民心臣心嗎?
說唐時錦乃應時應事而生,敢查旁人不敢查之事,敢擔旁人不敢擔之責……
說如今的唐時錦與大慶社稷與大慶朝堂而言,已經是不可或缺,這樣過河拆橋,未免太過寒人之心。
總之,陳劍儒一人,慷慨激昂的駁倒了那一干大儒。
然后他們不急不燥,為首之人只回頭笑道:“如今諸位可放心了?”
旁人紛紛笑著拱手,然后就走了。
陳劍儒察覺不對,又不知為何,回到縣衙時,剛好接到了總緝事廠改名為國安部,又設民安司專管各地緝事衛,立下大德立信專業明察準則……等等的消息。
陳劍儒一時又氣又急。
氣的是被這一干人耍了,急的是,這事兒分明是要與帝爭權啊!
可是就在他想提筆寫折子的時候,他腦海中,忽然滑過了他自己說過的話。
他大談緝事廠的重要和無可取代,甚至說出了與桃相一模一樣的那個詞“不可或缺”。
陳劍儒的筆,一下子跌到了地上。
一時之間,帝王文章中的“無國無家無百姓亦無君王,從不思大局不慮成敗……”
以及阮藏鋒所說的:“他不愛國不愛家不愛百姓,他只愛那個所謂的,‘眾人皆醉我獨醒’的自己!”
有時候,戳破一個信念,只需要一句話就夠了。
陳劍儒徹夜未眠,反復思量,他不得不悲哀的承認,他們說的都對!
不管圣上做什么,他都要唱反調,因為皇上英明、王爺公正,于是他就跟憋狠了一樣,把之前幾十年不敢唱的反調,全都大張旗鼓、不依不饒的唱出來!
唐時錦說的對,她胸中有百姓,他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