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天還沒亮,李桑柔從睿親王府一間隱秘角門進去,在角門旁的一間小屋里看了一上午名冊卷宗,出來回到新宅子,午飯后,帶著金毛出了門。
這一天,天黑透了,顧晞才回到睿親王府。
文誠迎在二門里,轉個身,一邊和顧晞一起往里走,一邊皺眉道:“李姑娘看了一上午卷宗,什么也沒拿就走了,午飯后,只帶了金毛一個人,出門去了東水門碼頭。
到東水門碼頭不到一刻鐘,就盯不到人了,我得了信兒,加了人手,碼頭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也沒找到。
天快黑的時候,我讓人悄悄去找了一趟大常,大常說:他家老大找了份廚娘的活,早就走了。”
“廚娘?”顧晞腳步微頓。
“嗯,我查了今天下午從東水門碼頭啟程,能請得起廚娘的船,一共三艘,都是南下,一艘是吏部王侍郎母親返鄉,另兩艘都是官船,一艘是赴任光州知府,一艘是兵部到舒州巡查軍務。
要不要再查下去?
這事兒得先請了您的示下。”
“之前盯的輕輕松松,她是故意讓咱們盯著的?”顧晞站住,片刻,看著文誠問道。
文誠苦笑,“我覺得是。”
“她廚藝極好,不管在哪條船上,都能應付自如。不用再查了。
她既然能在建樂城擺脫咱們的盯梢,想來,江都城之行,應該能順順當當查個清楚。”
顧晞看起來心情不錯,加快腳步往里進去。
赴任光州的趙知府船上的廚娘金娘子,在壽州病倒了,病的很重。
趙知府媳婦孫氏呸了幾口晦氣,給了金娘子二兩銀子,把她從壽州碼頭放下了船。
金娘子拿了十個大錢,央人把她送到城外的慈濟堂。
半夜,化名金娘子的李桑柔等到金毛,徑直南下。
十月將近,凌晨時分的江都碼頭,早起的船夫已經穿上了棉襖。
一個低眉順眼的小媳婦,從一艘遠道而來的運船上下來,跟著前面踩著登山步的老實男人,往城里進去。
入夜。
江都城守將武將軍府邸。
闊大宅院一角的一處兩進小院里,蘇姨娘進了垂花門,隨手掩上門,整個人就松垮下來,打著呵欠往上房走。
進了上房,寬衣洗漱,拖著拖鞋,一邊往里間進,一邊吩咐:“菊香去換一遍泡花生的水,荷香四處查看一遍,就去歇下吧。”
菊香和荷香答應了出去,掩上了門。
蘇姨娘打著個大大的呵欠,掀簾進屋,嘴還沒閉上,就看到了坐在床前圓桌旁,正解著只荷葉包的李桑柔。
蘇姨娘忙彎腰從床頭柜子里摸了瓶黃酒出來,拿了兩只茶杯,幾步過去,坐到李桑柔對面。
“說你是北齊的暗諜?”
“暗諜個屁!
同福邸店的趙掌柜找到我,出五千銀,托我送個人出城,我就接了。”
李桑柔攤開荷葉包,揪了只鹵雞腿咬了一口,將荷葉包往蘇姨娘推了推。
蘇姨娘倒了兩杯酒,推了一杯到李桑柔面前,伸手揪了只雞翅膀。
“沒想到要送的人是北齊那位世子,武將軍和你說過那位世子嗎?”
李桑柔咬著雞腿,喝著酒,聲音有些含糊的問道。
“沒有。武將軍從來不跟后宅婦人說軍國大事。世子出什么事了?怎么沒回他們使團?”蘇姨娘答的干脆。
“他被他們諜報和使團的人聯手暗算,受了重傷,不敢回使團。
本來說好送到江寧城,替他找條船北上。
可剛到江寧城,我就覺得不對,悄悄回來一看,我和大常他們,成逃犯了,家業也被武將軍給抄了。
世子出價十萬銀,請我們送他到建樂城,我只好接了。”
“阿清說夜香行那邊,一個人沒抓,我就想著只怕是你犯的事兒說不得,就用這暗諜不暗諜的做借口,那天晚上,正好出了偷圖的事兒,大約順手就按你頭上了。
還真是這樣。
那你現在回來干嘛?這江都城你沒法呆了。”
蘇姨娘又撕了一只翅膀。
“從世子手里接了樁活,替他查查江都城里是誰算計了他。
江都城的城防圖,真丟了?”
“瞧我們武將軍那樣子,心情好得很,肯定沒丟。
城防圖這事兒,我正好聽到過一點兒。
有一回武將軍有點兒小病沒好,去巡查的時候,就把我帶在身邊侍候。
他們在前艙說話,我在后艙都能聽到。
正好說到城防圖,說是放在衙門的那圖要怎么改,陷阱放哪里,放在書房的又怎么改,看樣子有不少假圖。”
李桑柔嗯了一聲,又撕了一條雞腿。
“趙掌柜那事兒,阿清說,是他小舅子告的密。”
蘇姨娘啐了一口。
“說是拿到手一百兩賞銀,趙掌柜那家邸店,也被他占了,聽說現如今得意得很,你別放過他。”
“嗯。”
“你這一趟,辦好事兒就走?啥時候再回來?”
蘇姨娘啃完了翅膀,用帕子抹了把手,端著茶杯,抿了口酒問道。
“嗯。你家武將軍太精明,只要他在江都城,我盡量不回來。”
李桑柔喝了一大口黃酒。
“我在你們后宅小廚房旁邊的柴房里歇一晚,走的時候就不跟你告別了。”
“你小心點兒,阿清說將軍吩咐他,至少春節前,要外松內緊。
還有,走前要是有空兒,來說說話兒。你這一走,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了。”
蘇姨娘囑咐了句。
李桑柔點頭,又撕了一大塊雞胸肉吃了,用蘇姨娘的帕子抹了手,站起來告辭,“我走了。”
“好。”
蘇姨娘沒動,看著李桑柔推開窗戶跳出去,呆坐了一會兒,將桌子上的荷葉包雞骨頭用帕子包了,揚聲叫了菊香進來,重新凈手漱口,吩咐菊香把雞骨頭等埋在花樹底下。
第二天,天色大亮,靠近碼頭的漁市里,人聲鼎沸。
李桑柔漁婦打扮,蹲在一大片架起的漁網邊上,熟練的補著漁網。
金毛一身漁行伙計打扮,蹲到李桑柔旁邊,將手里的肉餅子遞了一只給李桑柔。
“在小陸子家過的夜。
小陸子說,那天晚上,咱們走后也就一個來時辰,官兵就沖進咱們總舵了。
小陸子說,丁三兒當場就叛變了,帶著官兵到處找咱們,抄了咱們三個地方,還指點著畫咱們三個的像。
官兵一走,丁三兒就自說自話的說他是老大了,帶著他那幾個兄弟,先占了帳房,當天夜里就開香堂,但凡有點兒油水的地方,全換上了他的人。
那份得意,照小陸子的話說:風月的沒邊兒了。
小陸子說,他當時氣壞了,丁三兒大喇喇坐到您那張椅子上時,他想沖上去捅了丁三兒,是田雞把他按住了,田雞不讓他們動。
說是田雞說,他們都是老大您教出來的,講究謀定后動,不與傻逼較長短。
隔天,你不是回來了一趟,讓田雞先管著咱們夜香幫。
小陸子說,他們得了瞎爺的傳話,心里有了底,縱著丁三兒蹦跶了半個來月,找了機會,把丁三兒按進了屎車里,拉到城外漚糞去了。
丁三兒那個厲害婆娘,還有他那幫人,報了官,說是田雞殺了丁三兒。
這事兒落到了蘇草包手里,小陸子說,當時他們擔心壞了,怕蘇草包拿了丁三兒他們的銀子,不管三七二十一。
誰知道,蘇草包根本就沒接這案子,說丁三兒說不定在哪個粉頭屋里睡著了,要說死了,那得先把尸首找著。
小陸子說,后來他們聽人說,蘇草包說他最恨丁三兒這樣吃里扒外背主的貨,說死了那是該死。”
金毛一臉的笑。
“真沒想到,老大您說蘇草包一點兒也不草包,還真是。
還有,小陸子聽說咱們要在建樂城長住,說想去建樂城,我說這事得等我回去問問您。
老大,咱們這趟回來,啥事兒?”
“查清楚是誰讓咱們成了逃犯。”
李桑柔吃完肉餅,在漁網上搓了搓手,接著補漁網。
“嗯?不是楊賢那混蛋嗎?還有別人?”金毛驚訝了。
“嗯,得從世子被人暗算算起。
先從偷城防圖這事兒入手,那圖是假的,偷圖這事兒,說不定也是假的。”
李桑柔補好了一塊,挪了挪,換個地方。
金毛如影隨形的挪過去,一臉贊同。
“可不是!要是世子沒被人暗算,咱們就接不了這趟鏢,接不了這趟鏢,就當不了逃犯。
老大,城防圖真假都得在武將軍手里,武將軍那里,可不好查。”
“一,讓米瞎子打聽打聽,那天鬧賊,最早是從哪兒先鬧起來的。
二,你去打聽打聽城東騾馬行的牙頭兒范平安是怎么死的,埋在哪兒了。”
李桑柔吩咐道。
“好。”金毛答應的爽利愉快。
他凈瞎操心,擱他家老大手里,哪有難事兒?
他家老大無所不能!